那黑影细如牛毛，悄无声息地落入茶汤之中。
瞬间溶解无踪。
纪黎明眼角余光瞥见，心头一凛。
他面上却依旧带着温和的笑意，仿佛毫无察觉。
墨桑紧盯着他的反应，阴鸷的眼中带着一丝试探和残忍。
柳先生则慢悠悠地端起自己面前的茶杯，吹了吹气。
仿佛在欣赏茶叶的沉浮。
胡老板脸上堆着笑，眼神却在纪黎明和墨桑之间逡巡。
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纪郎中，请用茶啊。”
胡老板干笑两声，出声催促。
纪黎明目光扫过那杯茶，又看向墨桑，忽然轻笑一声：
“墨桑大师这是...在考校在下？”
墨桑眼皮一掀：
“是又如何？”
“你若连这点小玩意都看不破，也没资格坐在这里谈什么蛊术医理。”
纪黎明摇了摇头，叹了口气：
“大师这‘蚀心丝’固然隐蔽，性却过于阴狠。”
“入水即化，无色无味，中者初时无恙，十二个时辰后心脉逐渐枯萎，痛苦而死。”
“用来考校，未免太过歹毒了些。”
墨桑脸色微变，握着茶杯的手指紧了紧：
“你竟认得？”
柳先生也放下了茶杯，眼中闪过一丝讶异。
纪黎明不答，反而从随身携带的布包中取出一个小瓷瓶。
他拨开塞子，对着那杯茶轻轻抖落少许白色粉末。
茶汤表面立刻泛起一层极细微的泡沫，颜色也微微转深。
“幸好，在下游历南疆时，偶得一些‘净尘粉’，恰能克制此类阴损之物。”
纪黎明语气平淡，将那小瓷瓶收回。
“大师，试探可以，但伤人性命，就过了。”
墨桑大师脸色一阵青白，猛地站起，袖中似乎有东西在剧烈蠕动：
“小子，你到底是什么人？！”
柳先生抬手虚按了一下，示意墨桑稍安勿躁。
他看向纪黎明，眼神深邃了许多：“纪郎中好眼力，好手段。”
“看来并非普通的游方郎中那么简单。”
纪黎明坦然迎上他的目光：“在下只是对医术一道，涉猎稍广而已。”
“比起二位...以及二位背后之人所图，实在微不足道。”
胡老板见气氛不对，连忙打圆场：
“哎呀，都是自己人，何必动气？”
“墨桑大师也是想试试纪郎中的本事嘛！”
“纪郎中果然医术通神，连这等隐秘之物都识得，佩服，佩服。”
柳先生忽然笑了笑，语气缓和下来：
“纪郎中勿怪，墨桑大师性子急了些，实在是......”
“实在是我们所要进行的事情，关系重大，不得不谨慎。”
他身体微微前倾，压低声音：
“纪郎中既然对虞氏苗寨如此向往，又身怀克制其蛊术之法......”
“实不相瞒，我们正需要阁下这样的人才。”
“哦？”
纪黎明做出感兴趣的样子。
“愿闻其详。”
柳先生与墨桑交换了一个眼神，缓缓道：
“我们确与十二殿下有些关联，殿下对南疆秘术，尤其是虞氏所掌握的‘长生之秘’，极为看重。”
“此前派去的人...折损不少。”
“如今得知虞氏寨子具体方位，但其中毒虫瘴气、诡异蛊术，实乃大患。”
他盯着纪黎明：“若纪郎中能助我们破解虞氏防御，取得那‘长生之秘’......”
“殿下绝不会亏待于你。高官厚禄，金银财宝，乃至...那长生之法，未必不能与阁下共享。”
图穷匕见！
纪黎明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挣扎与贪婪交织的神色：
“长生之法...共享？柳先生此话当真？”
“殿下金口玉言，岂会戏弄于你？”
柳先生语气笃定。
墨桑也阴恻恻地补充道：
“小子，这是你天大的机缘，总好过你一辈子做个走方郎中。”
纪黎明沉默片刻，仿佛内心经历激烈斗争，最终一咬牙：
“好！既然殿下与二位如此看重，在下愿效犬马之劳！”
“只是不知，需要在下做些什么？又如何能信得过二位？”
柳先生满意地笑了：
“纪郎中果然是聪明人，要取信于我们，自然需要一份‘投名状’。”
“什么投名状？”
柳先生从怀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绢布，摊开在桌上。
竟是一幅粗略的苍岚山地形图。
其中一处被朱砂重点标记。
“这是我们从多方渠道核实后的虞氏寨子大致方位。”
“他们倚仗的，无非是外围的毒瘴与蛊虫。”
“我们需要你配制出，能大规模抵御甚至破解这些毒瘴、驱散蛊虫的药物。”
墨桑接口，语气带着一丝狂热：
“尤其是对付蛇虫。”
“虞氏驭蛇之术，堪称一绝，若能找到克制之法，便成功了一半。”
纪黎明看着地图，心中怒火升腾，面上却竭力维持平静：
“大规模配制所需药材恐怕非同小可，而且有些药材，极为罕见。”
“药材你不必担心！”
胡老板拍着胸脯。
“只要你能列出单子，我自有渠道弄来，要多少有多少。”
柳先生点头：“不错，纪郎中，这是你展现价值的时候。”
“只要药物有效，你便是首功一件。”
“届时，我亲自引你去见十二殿下。”
纪黎明深吸一口气，仿佛下定了决心：
“好！给我三天时间。”
“我列出所需药材清单，并先配制一份样品供二位验证。”
“爽快！”
柳先生拊掌笑道，“那我们就静候佳音了。”
“胡老板，替我好生招待纪郎中。”
“一定一定！”
离开醉仙楼，纪黎明不动声色。
他径直回了医馆，直到傍晚才返回客栈。
一进房间，虞风华和阿青便从暗处现身。
“如何？”
虞风华问道。
她虽神色清冷，但眼中带着关切。
纪黎明将今日所见所闻，尤其是对方要求配制，破解寨子防御药物的事情，详细说了一遍。
阿青听完，勃然大怒：
“好贼子，竟敢如此算计我族，圣女，不如今夜我就去杀了他们。”
虞风华抬手制止了她，看向纪黎明：
“你答应他们了？”
纪黎明点头，眼中闪过一丝狡猾：
“这是个机会。”
“不仅能取得他们的信任，更能借此摸清他们的底细和后续计划。”
“而且他们提供的药材，不用白不用。”
虞风华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你想...将计就计？”
“不错。”
纪黎明成竹在胸，“他们想要的驱瘴避蛊药，我可以配。”
“但效果嘛，未必是他们想要的那种。”
“或许，还能加点‘料’，让这些药物，反过来成为我们的帮手。”
虞风华眼中掠过一丝赞赏：
“此计甚好，你需要什么？”
“我需要知道寨子外围，几种主要毒瘴和警戒蛊虫的特性。”
“以及哪些药材看似对症，实则相克，或者能吸引更凶猛的东西。”
纪黎明道，“还有小白，可能需要它的一点‘帮助’。”
小白从纪黎明袖中探出头，嘶嘶两声，似乎跃跃欲试。
虞风华微微颔首：“可以。”
“阿青，你配合黎明，将所需信息告知于他。”
“所需药材，让他们去筹备，我们正好省了力气。”
接下来的两天，纪黎明闭门不出，专心“研究”药方。
他根据虞风华和阿青提供的信息，煞费苦心地编造了一份看似合理，实则暗藏玄机的药材清单。
其中混杂了几味极其罕见，甚至名称都被他稍作修改的草药。
胡老板见到清单，虽然对其中几味药的价值咋舌。
但为了“大业”，还是咬牙去张罗了。
第三天，客栈房间内。
纪黎明当着柳先生和墨桑的面，开始配制“样品”。
他手法娴熟，动作行云流水。
各种药材，在他手中处理得恰到好处。
他特意加入了几味由小白唾液，浸泡过的药草粉末。
以及一点点虞风华提供的，取自某种特殊蛊虫的分泌物。
最终，他配制出了一种淡绿色的药粉，和一种气味刺鼻的黑色药膏。
“柳先生，墨桑大师，请看。”
纪黎明将两样东西推过去。
“这药粉点燃后可驱散寻常毒瘴。”
“但对虞氏特有的几种混合瘴气，效果会打些折扣，需配合内服解毒丹。”
“这药膏涂抹在身上，可让大部分毒虫不愿靠近。”
“但对某些灵性较高的蛇类...效果难料，或许反而会激起其凶性也未可知。”
墨桑大师拿起药粉仔细嗅闻，又用手指蘸了点药膏感受，阴沉的脸上露出一丝满意：
“嗯，确实用了心思。”
“虽不完美，但比我们之前弄到的那些货色强多了，小子，有点本事。”
柳先生也点了点头：“纪郎中果然没让我们失望。”
“这样品我们带走测试，若效果尚可，便依计行事。”
“大批量配制之事，还需纪郎中多多费心。”
“分内之事。”
纪黎明拱手，“在下静候佳音。”
柳先生和墨桑带着样品满意地离开。
他们一走，阿青就从暗处闪出。
“跟踪他们，找到他们的老巢。”
虞风华下令。
“是！”
阿青身影一晃，消失在窗外。
纪黎明松了口气，看向虞风华：
“第一步，算是成了。”
虞风华走到他身边，看着他脸上淡淡的疲惫，轻声道：
“辛苦你了。”
“比起寨子面临的危机，这不算什么。”
纪黎明笑了笑，“只希望阿青姑娘能带来好消息。”
阿青没有让他们失望。
深夜，她带回了确切的消息。
“他们落脚在城西一处废弃的义庄，那里阴气重，不易引人注意。”
“除了姓柳的、墨桑和姓胡的，还有约莫十几人，看身手都不弱。”
“墨桑在义庄后院养了不少毒物，看来那里是他们的一个据点。”
“义庄......”
虞风华沉吟，“倒是会选地方，可探听到他们后续计划？”
阿青回道：
“听他们谈话，似乎对纪郎中的药颇为满意，打算尽快测试。”
“若可行，便大量配制，同时派人送回消息给十二皇子，请求加派人手，准备进山。”
“另外，他们好像还在等一个人。”
“等人？谁？”纪黎明问。
阿青摇了摇头，脸上带着一丝困惑：“他们交谈时声音压得很低，且用了些隐语。”
“只隐约听到‘京中来使’、‘持殿下信物’、‘确保万无一失’等只言片语。”
“此人身份定然关键，或许是十二皇子派来的心腹，监督此事。”
“甚至可能带来了我们不知道的后续指令。”
虞风华眼神微凝：
“京中来使...看来十二皇子对此事重视程度，远超我们预期。”
“他不仅要‘长生之秘’，恐怕更想借此机会，将镇南将军府乃至其他可能插手势力的注意力引向虞氏。”
“他好坐收渔利，甚至一网打尽。”
纪黎明心中凛然。
皇权争斗的残酷与复杂，在此刻显露无遗。
江子原、镇南将军，都不过是这盘棋上的棋子。
而虞氏，则是棋盘上被迫卷入风暴中心的无辜之地。
“我们必须在这个‘京中来使’抵达之前，解决掉义庄这个据点。”
虞风华决断道，“迟则生变。”
“阿青，继续严密监视义庄，摸清他们所有人的活动规律和换防间隙。”
“黎明，你准备好应对可能需要的药物，尤其是能快速制住高手，且不易被察觉的。”
“是！”
纪黎明和阿青齐声应道。
接下来的两天。
纪黎明一边应付着胡老板送来的、要求“优化”药方的催促。
一边在虞风华的指导下，精心配制了几种强效的迷香和麻痹粉。
这些药物并非致命毒药，但起效极快。
且气味能被药材本身的味道掩盖，适合突袭和抓捕。
小白似乎也明白大战在即。
它变得异常安静，常常盘在纪黎明手腕上。
一双红宝石般的眼睛，警惕地观察着四周。
阿青则带回了更详细的情报：
义庄内共有十五人，其中以柳先生和墨桑实力最强。
柳先生内力深厚，剑法凌厉。
墨桑则诡谲难测，身上藏匿的蛊虫是最大威胁。
其余十三人皆是好手。
分三班轮流警戒，子时换防时会有短暂的松懈期。
后院确实被墨桑改造成了养蛊之地。
毒虫遍布，需格外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