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全屋的日子,仿佛被浸泡在粘稠而缓慢的时光胶水里。没有窗户的木板墙隔绝了外界大部分声音,只有偶尔从缝隙透进的微光和楼下隐约的市井嘈杂,提醒着林薇时间的流逝。空气里弥漫着老木头、劣质煤烟和一丝若有若无的潮湿霉味,与沈公馆里清雅的檀香、鲜花的芬芳截然不同。
阿娣是个沉默而麻利的妇人,除了必要的生活交流,很少主动说话。她将林薇照顾得很好,一日三餐虽简单却干净热乎,小小的房间也收拾得井井有条。但那种无处不在的、被圈禁的压抑感,以及对外面局势、对沈惊鸿安危的担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林薇的心,让她食不知味,夜不能寐。
她大部分时间都坐在那张硬板床上,背靠着冰冷的墙壁,试图理清混乱的思绪。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糙的床单,触感真实,这让她心中稍安。她反复回想穿越以来的点点滴滴,从初到上海的惶恐,到与沈惊鸿的相识相知,再到战火纷飞中的生死相依……这一切,难道真的会因为一份污蔑的报告、一个神秘的组织,或者那该死的时空排斥,而戛然而止吗?
不,绝不。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燃起的火苗,微弱却坚定。她想起了沈惊鸿深邃眼眸中的承诺,想起了他们共同的誓言——“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她不能在这里坐以待毙,不能将所有压力都抛给惊鸿一人。
她开始尝试更仔细地感受身体的变化。那种“虚化”感并非持续不断,而是间歇性的,如同潮汐,有涨有落。当她思绪纷乱,对未来充满恐惧和不确定时,那种漂浮感、剥离感就格外强烈,眼前的景物甚至会微微扭曲。而当她强迫自己冷静下来,集中精神回想与沈惊鸿在一起的温暖片段,或者在脑中模拟修复文物时需要的高度专注时,不适感就会显着减轻。
“情绪……是情绪在影响它。”林薇得出了和之前类似的结论,但这次感受更为清晰。这个时空在排斥她,而她的负面情绪,如同打开了排斥力场的阀门。相反,积极的、坚定的、与这个时代产生深刻联结的情感,则能像锚一样,将她牢牢固定在这里。
这个发现让她看到了一丝希望。她无法控制那枚凤凰胸针蕴含的神秘力量,也无法预知“隐门”的意图,但她可以尝试控制自己的心。
她不再放任自己沉溺于焦虑,而是开始有意识地“修炼”。她向阿娣要来了纸笔,凭借记忆,开始默写那些她烂熟于心的古代诗文,勾勒那些她修复过的文物纹样。当精神完全沉浸进去时,时间仿佛变得缓慢而充实,那种与世界剥离的恐惧也暂时远去。
偶尔,她也会和阿娣聊几句,不动声色地打听外面的消息。阿娣知道的并不多,只说这两天棚户区附近似乎多了些生面孔,不像本地人,也不像讨生活的,眼神总往各处瞟。林薇的心提了起来,是保密局的人?还是……“隐门”的探子?
……
就在林薇于安全屋中努力稳定自身的同时,外面的世界正因她“失踪”的消息而掀起一阵不大不小的波澜。
正如沈惊鸿所预料,第二天的几家大报纸,在并不显眼的位置刊登了“沈先生未婚妻林薇女士因不堪流言与病体困扰,离家出走,下落不明”的简短消息。这消息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了层层涟漪。
上流社交圈议论纷纷,有同情林薇遭遇的,有鄙夷她“小家子气”受不得压力的,更有不少人在暗中揣测,这是否是沈惊鸿为了应对某些指控而使出的“苦肉计”。
而真正被这消息打得措手不及的,是徐远道。
他拿着那份精心炮制、准备递出的报告,如同握着一块烫手山芋。报告的核心是指控沈惊鸿包庇、重用林薇这个“可疑分子”。可现在,林薇人不见了!他把这份报告递上去,说什么?说沈惊鸿包庇了一个“下落不明”的人?这简直成了天大的笑话!非但无法打击沈惊鸿,反而会显得他徐远道调查不力,捕风捉影,甚至可能被反咬一口诬告。
“混蛋!”二处处长办公室里,徐远道气得将报告狠狠摔在桌上,脸色铁青。他感觉自己蓄力已久的一拳,竟然打在了空处,那种憋闷感几乎让他吐血。
“处长,那我们……”手下小心翼翼地请示。
“递?还递个屁!”
徐远道暴躁地吼道,“人都没了,递上去找骂吗?”他在办公室里焦躁地踱步,“查!给我狠狠地查!林薇到底是真的自己跑了,还是被沈惊鸿藏起来了!生要见人,死要见尸!还有,那份关于沈惊鸿与北方联系的证据,找到没有?”
他现在只能寄希望于找到更直接的、能扳倒沈惊鸿的证据,或者,尽快把林薇这个“关键人物”挖出来。
“隐门”那边,似乎也因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而产生了些许波动。
温文若再次通过隐秘渠道给沈惊鸿传递了消息:“‘影先生’似乎对林小姐的失踪颇为关注,他手下的人活动明显频繁了许多,像是在寻找什么。另外,他们好像对林小姐曾经接触过凤凰胸针的那家当铺,重新产生了兴趣。”
沈惊鸿接到消息,眼神幽深。果然,“隐门”的目标,始终围绕着薇薇和那枚胸针。他们对薇薇的“失踪”感到不安,这说明他们的计划可能被打乱了。这是好事,也是坏事。好的一面是对方露出了更多马脚,坏的一面是,他们可能会采取更激进的手段来寻找薇薇。
他立刻加派了可靠的人手,暗中保护那家早已关张的当铺老板,并监视所有试图接近那里的可疑人物。同时,他也让老周加强了对安全屋周围的警戒,确保万无一失。
而美军观察团那边的反应,则显得有些微妙。
安德森中校在得知林薇“失踪”的消息后,并没有表现出太多的惊讶,反而在办公室里对他的华裔助手笑了笑:“看,我说过,这位林小姐,还有那位沈先生,都不是简单人物。这一手‘以退为进’,玩得很漂亮。”
助手不解:“中校,我们不采取行动吗?或许我们可以帮忙‘找到’林小姐……”
“不,不必。”安德森摆摆手,拿起桌上的烟斗,“现在插手,只会惹一身骚。让中国人和中国人自己先去斗。我们要做的,是耐心等待。我相信,这位身上藏着无数秘密的林小姐,不会消失太久的。等她再次出现的时候,或许会给我们带来更大的……惊喜。”他的蓝眼睛里闪烁着猎手般的光芒。
他似乎打定了主意要坐山观虎斗,或者说,他在等待鹤蚌相争。
沈惊鸿对于各方的反应了如指掌。他稳坐钓鱼台,一方面利用林薇“失踪”带来的缓冲期,加紧整合资源,巩固自身地位,并继续给徐远道制造麻烦,将他的一些贪腐证据巧妙地泄露给他的政敌;另一方面,他动用了一切可以动用的力量,追查“隐门”和“影先生”的底细。
他知道,让薇薇一直躲藏不是长久之计。安全屋能保护她的人身安全,却无法解决她身体的异常,更无法根除那些隐藏在暗处的威胁。他必须尽快打破这个僵局。
第三天夜里,沈公馆的书房内,沈惊鸿接到了一通加密电话。听完对方的汇报后,他沉寂许久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如释重负却又更加凝重的神色。
他放下电话,走到巨大的重庆市地图前,目光锁定在了南岸靠近长江的一小片区域。根据多方情报交叉验证和“隐门”异常的人员调动分析,那个神秘的“影先生”的落脚点,或者说一个重要据点,极有可能就隐藏在那里——一个名为“听涛阁”的、看似普通的临江茶楼。
找到了狐狸的尾巴。
沈惊鸿的手指在地图上那个点上轻轻敲了敲,眼中寒芒乍现。
是时候,主动出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