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3年 汉景帝后元元年 五月
髙阙塞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空气中依旧弥漫着浓重的血腥与焦糊气息。关墙上下,残破的汉军旌旗在带着凉意的朔风中猎猎作响,士卒们默默地清理着战场,收殓同袍的遗体,拾取尚可利用的箭矢兵刃,修补着破损的垛口和营栅。虽然成功击退了匈奴单于亲率的大军,但守军付出的代价极为惨重,伤兵满营,疲惫不堪,整个关塞弥漫着一种劫后余生的悲壮与沉寂。
然而,身为新晋骠骑大将军、假黄钺、都督北方诸军事的李玄业,却没有丝毫喘息之暇。战斗结束的当晚,他甚至连铠甲都未及卸下,便在临时充作中军帐的髙阙塞关楼内,召见了朔方将军赵破奴以及北地援军的主要将领。
烛火摇曳,映照着众人脸上尚未擦净的血污和难以掩饰的疲惫。李玄业目光扫过赵破奴裹着渗血麻布的臂膀,沉声问道:“赵将军,伤势如何?守军现存兵力、粮草、军械情况,速速报来。”
赵破奴强打精神,拱手回道:“谢大将军关怀,皮肉之伤,无碍大事。只是……”他声音沙哑,带着痛惜,“髙阙塞原守军一万五千人,经此半月血战,阵亡者逾四千,重伤失去战力者近两千,如今能执兵刃者,已不足九千,且人人带伤,箭矢耗去七成,滚木擂石几近告罄,关墙多处需大修。存粮……仅够十日之用。”
帐内一片寂静,只有火把燃烧的噼啪声。损失之惨重,远超预期。李玄业眉头紧锁,手指在铺着地图的案几上重重一点:“破奴兄与朔方将士,以血肉之躯阻单于主力于塞下旬日,功在社稷!阵亡将士,优加抚恤;伤者,全力救治!”他顿了顿,语气转为决断,“然,胡虏新败,其心未死,伊稚斜主力未损,随时可能卷土重来!髙阙塞防务,刻不容缓!”
他当即下达一连串命令:“一、从本王所率北地援军中,即刻拨付箭矢五万支、伤药百担、粮秣半月,优先补充髙阙守军!北地军中医匠,全部调入伤兵营!二、征发塞内民夫,连夜抢修关防,加固破损处!三、多派斥候,远出二百里,严密监控阴山以北胡虏动向,尤其要盯紧单于庭大纛所在!四、飞骑传令云中、雁门、代郡太守,令其各抽调郡国兵两千,弓弩箭矢若干,十日内至髙阙塞集结听用!此乃本将军将令,违者,以军法论处!”
“末将遵令!”赵破奴及众将凛然应诺。李玄业这番雷厉风行的处置,调拨物资,征发援兵,条理清晰,权责分明,瞬间稳住了髙阙塞摇摇欲坠的防线,也初步展现了他作为骠骑大将军的权威。
接下来的几日,李玄业几乎不眠不休。他亲自巡视关防,慰问伤卒,督促工程,校阅新至的郡国兵,处置各项军务。他那沉稳如山的身影和事必躬亲的态度,极大地安定了军心,也让原本对他这位“空降”的藩王大将心存疑虑的朔方系将领,渐渐心生敬服。
然而,就在李玄业全力整顿朔方防务之际,两股暗流,正从不同方向向他涌来。
一股来自南方。五月中旬,卫尉李广率领的三万北军五校精锐,经过长途疾行,终于抵达了髙阙塞以南五十里的预定集结地。李广,这位资历深厚、以勇猛闻名的老将,对于受一位边地藩王节度,心中本就存着几分不甘与傲气。在得知李玄业竟先行下令调集云中、雁门等郡兵马后,这种不满更甚。他按兵不动,只是遣使向髙阙塞送去一道例行公文,告知援军已至,请骠骑大将军示下进军方略,语气虽恭,姿态却拿得极高,显然是想看看这位新任顶头上司,究竟有何能耐,又如何对待自己这支“天子亲军”。
另一股暗流,则来自更遥远的东南方向——长安。髙阙塞大捷的消息,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回未央宫,在病榻上的景帝和朝堂诸公中,激起了复杂的反应。景帝闻讯,苍白的脸上露出一丝难得的潮红,连说了三个“好”字,当即下令厚赏髙阙塞守军及北地援军将士。然而,当丞相卫绾、大将军窦婴等重臣详细阅览了李玄业战后呈报的奏章——里面不仅详述了战况、自身损失,更附上了那份未经请示便直接调发三郡兵马的命令副本时,朝堂之上的气氛,顿时变得微妙起来。
“陛下,”御史大夫直不疑率先出班,面色凝重,“骠骑大将军李玄业,驰援髙阙,击退胡虏,其功甚伟,自当褒奖。然,其未经朝廷核准,擅调云中、雁门、代郡兵马,虽为应急,然终是……有违制律。且其奏章中,言辞虽恭,然调度方略,皆以‘本将军令’行之,未言‘请旨’,恐非人臣之礼。长此以往,恐开边将专权之渐,于国不利啊!”
窦婴闻言,眉头微皱,出列道:“直大夫所言,不无道理。然,军情紧急,瞬息万变。髙阙塞新遭重创,胡虏虎视眈眈,若事事请旨,往返迁延,恐误战机。李玄业受陛下重托,假黄钺,督北边军事,‘便宜行事’之权,本就可临机决断。臣以为,其调兵之举,虽稍显急切,然心系国防,其情可悯,其行可原。当务之急,是稳定边陲,而非苛责细节。”
卫绾则持重,沉吟道:“大将军与御史大夫所言,皆有可取之处。骠骑大将军立功边塞,朝廷当赏,以励将士。然,纲纪制度,亦不可废。老臣以为,可陛下明发诏书,嘉奖其战功,厚赏将士,同时,亦需婉言提醒骠骑大将军,日后重大兵员调动,仍需及时奏报朝廷,以全君臣之谊,以明朝廷纲纪。”
龙榻上的景帝,闭目听着臣下的争论,手指无意识地在锦被上轻轻敲击。他何尝不知李玄业权柄日重可能带来的隐忧?但此刻,北疆未靖,匈奴主力犹在,正是用人之际,李玄业新立大功,士气正盛,若此时加以掣肘,寒了边将之心,后果更不堪设想。良久,他缓缓睁开眼,声音虚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拟旨……擢升高阙塞守将赵破奴为关内侯,食邑千户。犒赏朔方、北地将士,酒肉布帛,依制加倍。令骠骑大将军李玄业,总揽北疆防务,伺机而动,若胡虏再犯,可坚决击之……至于调兵之事,”他顿了顿,“念其初授钺,军务倥偬,下不为例。另,遣使劳军,赐御酒百坛,旌表其功。”
这道旨意,可谓恩威并施,既肯定了李玄业的战功和权威,又 subtly 地敲打了一下,明确了“朝廷”的存在。然而,圣旨还在路上,髙阙塞中的李玄业,却已先一步感受到了来自李广的“压力”。
这一日,李玄业正在与赵破奴商议如何利用新到的郡国兵,前出阴山,建立前沿烽燧,扩大预警范围。亲卫来报,李广将军遣使送来军情简报,并询问大军屯驻之地及下一步作战方略。
李玄业展开竹简,快速浏览,嘴角泛起一丝不易察觉的冷意。李广在简报中,详细罗列了北军五校的兵马数目、器械精良,言外之意,无非是彰显其部乃朝廷精锐,非同一般郡国兵可比。对于进军方略,只字不提,只言“静候大将军钧旨”。
“好一个‘静候钧旨’。”李玄业将竹简递给赵破奴,“广将军这是要考较本王啊。”
赵破奴看罢,亦是皱眉:“大将军,李广乃宿将,功勋卓着,性情……颇为倨傲。其部乃北军精锐,若能得其死力,于防务大有裨益。然若其阳奉阴违,恐生事端。”
李玄业负手走到帐外,望着南方连绵的阴山山脉,目光深邃:“广将军是国之栋梁,本王岂不知之?然,既受陛下重托,总督北疆军事,便需令行禁止,方能克敌制胜。岂能因将领资历深浅、性情傲否,而废了法度?”
他转身,对书记官沉声道:“记录!骠骑大将军令:着卫尉李广,即率所部北军五校,移营至髙阙塞西南三十里之野马川,依山傍水,立寨固守,与髙阙塞成犄角之势!多派斥候,严密监控西、南两个方向,谨防匈奴分兵迂回!所需粮秣,由朔方郡供给。三日内,本将军要看到北军旌旗,立于野马川!”
命令下达,帐内众将皆屏息。这道军令,清晰明确,不容置疑,直接将李广部置于一个关键的、但并非主攻方向的位置,既是倚重,也是制约。更重要的是,这是在明确宣示他骠骑大将军的权威!
“另外,”李玄业补充道,“以本王名义,修书一封与广将军。信中,先赞其率师远征之劳,再言野马川位置之重要,关乎大军侧翼安危,非宿将重兵不能守,托付之意要诚,期盼协同之心要切。措辞务必恭敬,然军令,绝不可改!”
“诺!”书记官领命而去。
李玄业知道,这道命令和书信送出后,李广会有何反应,尚未可知。或许会遵从,或许会心生怨望,甚至可能上表朝廷。但这第一步,他必须走稳。在这危机四伏的北疆,权力的集中和军令的畅通,远比顾及个人的情面更重要。
而在那九天之上的紫霄宫中,李凌的神念,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他“看”到代表李玄业的赤金气运,因髙阙塞的胜利和果断的处置而更加“凝聚” 和“炽盛”,但也因李广的微妙态度和长安朝堂的议论,而感受到一丝“审视” 与“压力” 的暗流。他“看”到那代表皇权的明黄气运,分出一缕“嘉许” 中带着“警示” 的意念,正向着北疆而来。
“业儿初握权柄,如持利剑,锋芒已露,然双刃亦能伤己。李广之傲,朝臣之议,皆是磨刀石。如何舞好这柄剑,既破外敌,又不损自身,方见真章。”神帝的意念,如同静水流深,带着一丝期许,更带着一份冷静的观察。他的干预,在此刻愈发精微,或许是在李广阅读军令时,让其心中“偶然”闪过一丝对大局的考量;或许是在长安使者宣读圣旨时,让那“下不为例”四字的口吻,稍稍温和半分。这些细微之处,虽不能改变大势,却或许能在关键时刻,起到意想不到的调和作用。
北疆的五月,草木初萌,战云却并未远离。骠骑大将军的权威,在内外暗涌的考验下,正逐步扎根于这片刚刚被热血浸透的土地上。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后元)元年……五月……匈奴败走……赐爵赏有功……” (注:史书对李玄业处置细节及李广反应记载简略)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后元元年五月,骠骑大将军玄业公整饬朔方,调兵遣将,旋闻李广军至,乃令其屯野马川为犄角。广初有难色,公以书诚谕,广乃从之。朝议虽有其专,然帝竟不问。”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嗣君秉钺初政,乃暗顺其意,微调机缘。使宿将暂敛其骄,使天使稍缓其辞。北疆权柄,由是渐固。”
* 北地秘录·权柄初握:“后元元年五月,骠骑大将军李玄业,甫战即理边务,调郡兵,制李广,举措有度。然朝中已有‘专擅’之议,李广亦非易与之辈,边帅权重,福祸相依焉。”
(第四百七十七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