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4年 汉景帝中元十二年 十一月
凛冬已至,朔风卷着细碎的雪沫,扑打着长安城高大巍峨的城墙。渭水冰棱初结,天地间一片肃杀。然而,比天气更冷的,是未央宫内外弥漫的那种难以言喻的紧张气氛。景帝病情反复,再次罢朝静养的消息,早已不再是秘密,如同阴云笼罩在帝国的心脏。而就在这山雨欲来的时刻,一道来自梁国都城睢阳的轻车简从,正顶着寒风,沿着驰道,向着长安方向疾驰而来。
梁王刘武奉密诏入京了。
这个消息,如同在即将沸腾的油锅里泼入一瓢冷水,瞬间在长安的权力阶层中激起了剧烈的、复杂的反应。无论是高踞庙堂的公卿,还是蛰伏于里巷的勋贵,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灞桥方向,投向了那座即将迎来一位特殊亲王的帝都。
未央宫,温室殿。药香弥漫,暖意融融,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沉重。汉景帝刘启半倚在榻上,面色带着病后的苍白,眼神却依旧锐利,听着丞相卫绾和大将军窦婴的禀报。
“陛下,梁王殿下车驾已过潼关,预计明日午时便可抵达长安。”卫绾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稳,但微微低垂的眼帘却掩不住深处的波澜。
窦婴则更直接些,他浓眉微蹙,沉声道:“陛下,梁王此番入朝,虽为探疾,然其声望素着,此番轻车简从而来,恐更引朝野瞩目。如今市井间流言纷纷,皆关联……国本之事,臣恐有心人借此生事,动摇国本。”
景帝轻轻咳嗽了两声,摆了摆手,声音有些沙哑:“朕与梁王,兄弟至亲。朕身体不适,他远道而来探视,乃人伦常情。至于流言蜚语……”他顿了顿,目光扫过两位重臣,“朕还没死,这大汉的天下,还轮不到旁人来做主。尔等身为股肱,当尽力安抚朝野,稳定人心,勿使小人趁机兴风作浪。”
“臣等谨遵圣谕!”卫绾和窦婴连忙躬身应道。话虽如此,但皇帝这番表态,是真心实意,还是某种试探,亦或是稳定局面的权宜之计,两位老于世故的重臣心中,都各自画着一个问号。尤其是窦婴,他深知自己的姑母,那位居于长乐宫的窦太后,对梁王这个幼子的宠爱,几乎到了毫无原则的地步。陛下此次召见梁王,背后是否有太后的意志?他不敢深想。
与此同时,位于北阙甲第的郎舍中,羽林郎李敢也通过同僚间的窃窃私语和宫中隐隐流动的气氛,得知了梁王即将入京的消息。他心中凛然,这无疑印证了之前“潜渊”密报的准确性。陛下在病中密召梁王,绝非探病那么简单。他更加谨慎地约束自己的言行,当值时分外警惕,交班后便深居简出,只是那双年轻的眼眸,却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留意着宫中的细微变化,尤其是往来于长乐宫与未央宫之间的宦官、以及那些与梁国或窦氏关系密切的官员的动向。他将这些观察,默默记在心中,等待着下一次传递消息的时机。
次日午时,灞桥之上,旌旗招展,百官依序而立,奉旨迎接梁王。虽然陛下有旨意一切从简,但亲王入朝,该有的礼仪规制一样不少。当梁王刘武的车驾在仅百余名护卫的簇拥下,缓缓驶过灞桥时,所有迎接的官员都屏息凝神。
车帘掀开,梁王刘武迈步下车。他年约四旬,面容与景帝有几分相似,但眉宇间少了几分帝王的冷峻,多了几分儒雅与沉毅,顾盼之间,自有威仪。他身着亲王常服,并未过分张扬,但那份久居人上、执掌大国权柄的气度,却难以掩饰。他面带忧色,快步走向代表天子的使者,声音沉痛:“有劳诸位大人迎候。孤闻皇兄圣体违和,心急如焚,日夜兼程赶来。不知皇兄此刻病情如何?”言辞恳切,完全是一副忧心兄长的好弟弟模样。
迎接的礼仪在一种看似和谐实则暗流涌动的气氛中完成。梁王并未过多停留,即刻入宫,前往温室殿谒见皇帝。
接下来的数日,梁王刘武便留宿在宫中专门为其准备的馆舍,每日前往温室殿问安侍疾,表现得极为恭谨孝顺,绝口不提任何朝政之事。他与景帝之间的兄弟对谈,内容无人得知,但宫人们传言,陛下见到梁王后,精神似乎好了不少,偶尔还能听到殿中传来隐约的笑语声。
这看似和谐的景象,却让长安城中的暗流涌动得更加剧烈。梁王的低调与恭顺,在有些人看来是识大体、顾大局,在另一些人眼中,却可能是更深沉的韬光养晦。长乐宫的窦太后,对梁王的到来更是表现出极大的喜悦,多次赐宴,母子情深,羡煞旁人。这无疑又给那些支持梁王“贤明”堪继大统的流言,增添了重重的砝码。
几位成年皇子的外家和支持者们,则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压力。太子之位空悬,本就是他们心头最大的刺,如今声望极高的梁王奉召入京,且深得太后欢心,甚至似乎连病中的皇帝对其也颇为亲近,这让他们如何能不忧心如焚?各种私下的串联、密议变得更加频繁。
在这举国瞩目的氛围中,远在北地狄道的靖王府,也通过“潜渊”渠道,几乎同步地掌握着长安的动向。李玄业仔细阅读着每一份关于梁王言行、皇帝态度、朝臣反应以及宫中流言的密报,眉宇间的凝重之色久久不散。
“王爷,”周勃低声道,“梁王入朝,举止无可指摘,然其势已成。窦太后态度鲜明,陛下心思难测,朝中观望者众。几位皇子年岁渐长,其母族亦非易与之辈。长安这场风波,恐难善了。”
公孙阙叹道:“最可虑者,乃是我北地之立场。无论将来是皇子继位,还是……梁王得立,我北地手握重兵,又曾与朝廷有隙,恐皆难逃猜忌。若新君欲立威,边镇重藩,首当其冲啊!”
李玄业站在窗前,望着窗外庭院中积存的残雪,久久不语。寒风呼啸,穿过枯枝,发出呜咽般的声音。他知道,公孙阙所言非虚。北地现在就像这风雪中的孤树,无论风向如何转变,都可能面临冲击。主动投向任何一方,都风险极大,且违背臣节;但若一味置身事外,也可能在尘埃落定后被清算。
“传令‘潜渊’,”李玄业的声音打破沉默,带着一丝决断,“加大对各方势力动向的探查,尤其是窦婴、卫绾等重臣的真实态度,以及几位皇子外家的活动。至于梁王方面……依旧保持距离,但需设法了解其身边谋士对边镇,特别是对我北地的看法。”
他停顿了一下,继续道:“同时,以本王名义,再上一道奏表,除问候陛下圣安外,着重禀报北地今冬防务安排,边塞安宁,仓廪充实,百姓安居,祈望陛下静心休养,勿以外事为念。”
这道奏表,看似是寻常的工作汇报,实则是在向皇帝,也是向整个朝堂,传递一个明确的信息:无论长安风云如何变幻,北地将一如既往,恪尽职守,稳定边疆。这既是一种表态,也是一种自保。
命令下达后,书房内再次陷入沉寂。李玄业坐回案前,目光重新落在那幅疆域图上,但他的心思,早已飞越千山万水,落在了那片被冰雪和权谋笼罩的长安城。
而在那凡人不可及的九天之上,紫霄神庭之中,李凌的神念静静地映照着下界。他能看到长安上空那团代表皇权的明黄气运,因梁王的到来而产生了更加复杂的“涡旋”,各种代表不同势力的气机在其中纠缠、碰撞。北地上空的信仰之光,则因李玄业沉稳的应对而保持着“凝聚”,但边缘处也不可避免地受到了那远方漩涡的牵引,微微“摇曳”。
“业儿此刻,如临深渊,如履薄冰。一步行差踏错,便是滔天之祸。”神帝的心中,充满了对儿孙的挂念。他的神念掠过北地,掠过边境,掠过驰道,最终定格在那座波谲云诡的长安城。
“这盘棋,越来越复杂了。梁王入局,是福是祸,犹未可知。但无论如何,北地必须稳住。”神帝的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开始更加细致地关注起那些可能影响大局的细微之处。他让一名前往北地传递公文的信使,在风雪途中“幸运”地找到一处避风的山坳;他让狄道府库中一批即将调拨边军的冬衣,在检查时被“偶然”发现了一处细微的瑕疵而得以提前更换。
他的干预依旧精微而隐蔽,如同春风化雨,润物无声。在这帝国命运可能迎来转折的关键时刻,他所能做的,便是护佑着北地这艘航船,在惊涛骇浪中,尽可能平稳地前行。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中元)十二年……十二月……梁王武来朝……”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中元十二年冬,梁王武奉诏入朝。玄业公闻之,知朝局将有大变,乃阴饬边备,阳上奏章以示恭顺,静观其变。”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梁王入京,紫微星侧有客星侵扰,知天家将有纷争。乃定嗣君之心,使其外示恭顺,内修守备。北地遂能于帝室动荡之际,稳如磐石,静待天时。”
* 北地秘录·梁王入朝:“十二年冬,梁王武入朝,举国瞩目,流言愈炽。靖王玄业远在狄道,忧心忡忡,然举措得宜,边镇晏然,人皆服其沉静。”
(第四百六十九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