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4年 汉景帝中元十二年 十月至十一月
秋意渐深,霜风肃杀,吹落了去罗河谷地最后一片顽强的枯叶,北地高原正式步入万物萧瑟的晚秋。狄道城的庭院里,草木凋零,唯有几株松柏依旧保持着苍翠,在日渐凛冽的空气中透着一股倔强的生机。靖王府书房中,炭火早已燃起,驱散着从门窗缝隙渗入的寒意,却也驱不散那份因远方帝都传来的消息而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景帝陛下偶感风寒的消息,如同一声闷雷,在深秋的北地炸响,其带来的震动,远比一场边境冲突更为深远。皇帝的身体,关联着国本,牵动着天下人心,尤其是对北地这般身处权力漩涡边缘的重镇而言,更是如此。李玄业在初闻密报的震惊之后,迅速恢复了表面的平静,但周勃与公孙阙等近臣都能感受到,王爷眉宇间那份挥之不去的忧色,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深沉。
接下来的日子,北地的一切政务军务依旧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秋防加固,粮草入库,吏治考核,仿佛与往常并无不同。然而,在靖王府的核心层,所有的注意力都已悄然转向了数千里外的长安。通往帝都的“潜渊”密道以前所未有的频率被启用,一份份加密的讯息在狄道与长安之间星夜传递,带来关于未央宫中最新的、亦是片鳞半爪的消息。
陛下病体如何?是寻常风寒,还是沉疴暗起?宫中太医是何说法?朝中重臣是何动态?尤其是,陛下在病中独召大将军窦婴、丞相卫绾密议,以及那隐隐约约牵扯到梁王刘武的流言,每一条信息都如同散落的拼图,需要李玄业和他的智囊们以最大的耐心和智慧去拼接、解读。
“王爷,”长史周勃的声音带着一丝疲惫,更带着深深的忧虑,“长安最新密报,陛下虽已罢朝静养数日,然病情似未如外界传闻那般危重。窦婴、卫绾每日仍入宫请安,宫中禁卫如常,未见异常调动。然……关于梁王的流言,却在勋贵朝臣间悄然扩散,言梁王贤明,且于国有大功,若……若有不讳,当为社稷之选。”
郡丞公孙阙捻着胡须,沉吟道:“此流言起得蹊跷。梁王虽为陛下爱弟,声名素着,然储君之位,关乎宗法礼制,自有皇子在堂。此等言论,若非有人暗中推波助澜,意图搅动朝局,便是……试探陛下心意。无论何种,皆非吉兆。”
李玄业默然不语,目光落在案头那幅巨大的大汉疆域图上,手指无意识地在长安的位置轻轻敲击。他知道,陛下春秋正盛,此番若真是小恙,则风波自平;但若病情反复,或真有隐疾,那么这“立储”二字,便将如同投入静湖的巨石,瞬间激起千层浪。梁王刘武,并非庸碌之辈,其在七国之乱时睢阳血战,功勋卓着,在宗室中威望极高,若其真有问鼎之心,凭借太后(窦太后)的宠爱和部分功臣的支持,并非没有可能。届时,朝堂必将陷入巨大的纷争,而他们这些手握重兵的边镇藩王,立场将变得极其微妙和危险。
“勃兄,公孙先生,”李玄业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冷静,“陛下龙体关乎国运,非我等外臣可妄议。然,树欲静而风不止。北地身处边陲,值此多事之秋,更需谨言慎行,稳守根基。传令下去:”
“一、北地各级官吏将士,严禁私下议论朝局,尤其是长安宫中事,违令者,重处!所有上行下文,言辞需更加恭谨恳切,祈愿陛下早日康复。”
“二、加派斥候,严密监控边境动向,尤其是阴山以北匈奴及陇西羌部,谨防其趁我朝中有事,突然发难。朔方、玉门关防务,需倍加警惕,绝不可有丝毫松懈。”
“三、以本王名义,再上一道问安奏表,言辞务必恳切忧惧,表达边臣对君父的深切挂念,并再次陈明北地将士必当恪尽职守,保境安民,以纾陛下之忧。”
“四、”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地扫过二人,“‘潜渊’在京人手,需加倍活动,然务必更加隐秘。重点探查两方面:一是陛下真实病况及太医诊断;二是朝中各位重臣,尤其是窦婴、卫绾、以及各位皇子外家,在此事上的真实态度和动向。对于梁王方面的动静,亦需留意,但绝不可主动接触,以免引火烧身。”
“臣等遵命!”周勃与公孙阙肃然应诺。王爷此举,依旧是稳守持重的策略,外示恭顺,内紧戒备,同时加强对京城信息的掌握,以应对可能出现的变局。
就在北地紧锣密鼓地调整策略,应对帝都风云之时,紫霄宫中,万古的宁静之下,亦映照着下界的波澜。李凌的神念,清晰地感受到那源自长安方向的、代表皇权的明黄气运,此刻正微微“摇曳”,仿佛风中烛火,虽未熄灭,却失去了往日的“炽烈”与“稳定”。一股代表着“不确定性” 与“焦虑” 的灰色暗流,正以未央宫为中心,向整个帝国的气运之网弥漫开来。而北地上空的信仰光流,也因这突如其来的变局,而泛起“警惕” 的涟漪,那赤金色的光泽中,多了一丝“审慎” 的沉滞。
李凌能“看到”,狄道城中,他的儿子李玄业虽表面镇定,但心神却因这远方的惊雷而紧紧绷起。帝国最高权力的每一次细微波动,都可能对边疆的稳定产生巨大的影响。
“业儿所虑极是。国本动摇,则天下不安。此时一步踏错,便是万劫不复。”神帝心念流转,他的干预在此刻更需要精微和隐蔽。他无法改变皇帝的病情,也不能左右朝臣的意志,他的“庇佑”,在于“信息”与“时机”。
他让一名在太医署任职、家族与北地有旧的低级医官,在整理药方时“偶然”发现了一份与陛下病症相似的旧案记录,虽不能据此断定病情,却或许能提供一丝参考的线索。他让一位负责传递宫外消息的小黄门,在路过某位重臣府邸时,“恰好”听到几句模糊的、关于立储的争论片段。同时,他也让一股突如其来的北风,“恰好”吹散了几个正在酒肆中高声议论梁王贤能的儒生们的酒杯,打断了他们可能引来麻烦的谈话。
对于北地自身,神帝的“护佑”在于“顺遂”与“警醒”。边关的安宁是此刻最重要的。他让朔方方向一场可能引发冲突的小规模摩擦,因匈奴巡逻队“意外”发现了远处更大的汉军旌旗而悄然化解。他让玉门关的哨兵在轮值时,“福至心灵”地多检查了一遍烽燧中的柴薪和火种,确保预警系统万无一失。同时,他也让北地境内几处可能因天气干燥而引发的山火隐患,被巡山的士卒“偶然”发现并提前扑灭。
最重要的,仍是李玄业。在巨大的不确定性面前,保持冷静、做出正确判断,是北地安危所系。神帝通过那枚虽已破损却仍有一丝感应的魂佩,将一股“静”、“定”、“明” 的意念,如同清冽的泉水,缓缓渡入其心田。这并非给予答案,而是滋养其“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的定力,和“见微知着” 的洞察力。当李玄业深夜独自推演各种可能时,这意念能助他“灵台清明”,排除干扰,抓住关键;当他需要权衡如何回应可能来自各方的试探时,这意念让他“举措有度”,不落人口实。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转眼已入冬十一月,北地迎来了第一场小雪。长安的消息依旧纷乱,有的说陛下病体渐愈,已能起身处理简单政务;有的则传言陛下咳血不止,病情堪忧。而关于立储的暗流,非但没有平息,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
这一日,李玄业刚处理完军务,周勃便急匆匆赶来,脸色异常凝重,手中捧着一份最新的密报。
“王爷,长安急讯!陛下……陛下病情反复,再次罢朝!宫中传出消息,陛下已密令……密令梁王刘武,即刻从封国梁地,轻车简从,火速入京!”
李玄业闻言,霍然起身,手中的笔“啪”地一声落在案上。密召梁王入京!在这个敏感的时刻,这道命令,无疑是在本就暗流汹涌的朝堂中,投下了一颗巨石!
风雨欲来,已闻雷鸣。帝国的未来,似乎在这一刻,充满了巨大的变数。北地这艘船,必须在这突如其来的风暴中,找到正确的航向。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中元)十二年……冬十月……上不豫……十二月……梁王武来朝……” (注:史书对景帝此次生病及梁王入朝有简略记载,但时间略有出入,小说进行艺术调整)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中元十二年冬,帝不豫,京师大震。流言四起,涉及储位。玄业公戒饬边臣,谨守封疆,阴察朝局。会帝召梁王入京,公私忧之。”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紫微星暗,知人主有恙,乃定嗣君之心,使其外示恭顺,内修守备。微调机缘以通消息,暗助边关以靖烽烟。北地遂能于国本动摇之际,稳如磐石。”
* 北地秘录·帝躬不豫:“十二年冬,景帝疾,中外惶惶。靖王玄业远在边陲,忧心如焚,然举措有度,边镇晏然。及闻密召梁王,公默然良久,叹曰:‘多事之秋至矣。’”
(第四百六十八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