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144年 汉景帝中元十二年 七月至八月
盛夏的长安城,暑气蒸腾,蝉鸣聒噪。未央宫高大的宫墙在烈日下泛着白光,鳞次栉比的里坊间,车马喧嚣,人流如织,尽显帝国都城的繁华与威仪。然而,在这片繁华之下,权力的暗流从未停息,尤其是在新一批羽林郎入宫宿卫之后,某些微妙的变化,正悄然发生。
世子李敢,如今的身份是秩比三百石的羽林郎,值守宫禁,随驾扈从。他被安排在一处靠近北阙、相对僻静的郎舍,与另外三名出身关东或宗室的年轻郎官同住。初入宫闱,李敢谨记父王“潜龙在渊”的教诲,言行举止,无不恪守规矩。他沉默寡言,轮值时目不斜视,交班后便返回郎舍,或习武强身,或闭门读书,极少与其他郎官宴游交往,更不妄议朝政。那份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与低调,很快便让他在这群大多意气风发的年轻郎官中,显得格格不入,甚至有些“木讷”。
然而,这份“木讷”之下,李敢的耳目与心神,却无时无刻不在高度运转。他牢记父亲的嘱托,将长安视为另一个战场。羽林郎的身份,使他得以近距离观察未央宫的运作、皇帝的起居(尽管多是在远处)、以及朝中重臣的往来。他细心记忆宫中的路径、岗哨的分布、各殿阁的职能;他默默观察同僚的性情背景、宫中宦官的派系、乃至每日递送公文的御史、谒者们的神色匆忙。这些看似琐碎的信息,通过父亲留下的隐秘渠道,被定期、分散地传回北地。
这一日,李敢轮休。他未出宫门,只在郎舍后的校场习练枪法。汗水浸湿了轻薄的郎官服,他却浑然不觉,一板一眼,将家传的枪术使得凌厉沉稳。休息间隙,他坐在石阶上,望着远处巍峨的宫殿飞檐,心中思绪万千。离家已近两月,不知父王母妃身体如何,北地今岁夏粮收成怎样,边境是否安宁。想到自己身为世子,不能在家为国分忧,反在此为质,心中不免涌起一股涩意。但他很快压下这份情绪,深吸一口气,目光重新变得坚定。他深知,自己留在长安,便是北地插在帝国心脏的一只“暗眼”,责任重大。
“李郎官好枪法!”一个略带戏谑的声音自身后响起。李敢回头,见是同期入宫的郎官卫侈,乃当今太仆卫绾之侄,性情骄纵,喜好声色。李敢起身,抱拳一礼:“卫郎官过奖,胡乱习练,强身而已。”
卫侈走上前,打量了他几眼,笑道:“整日这般苦练,有何趣味?今日平阳侯府上有宴,美人如玉,歌舞曼妙,同去快活快活如何?”他言语间带着惯常的优越感,试图拉拢这个看似孤僻的同僚。
李敢神色平静,推辞道:“多谢卫郎官美意。只是在下初来乍到,宫规未熟,不敢擅离职守,更不敢耽于享乐。且今日还需温习兵书,恕难从命。”
卫侈碰了个软钉子,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呵,真是北地来的实诚人!也罢,你自去用功吧!”说罢,拂袖而去。
李敢望着他的背影,眼神微凝。卫侈的邀请,看似寻常交际,但其背后是否另有深意?是单纯拉拢,还是受人指使前来试探?他暗暗记下此事,决定在下次传递消息时,将卫侈及其交际圈的情况一并上报。在这长安城中,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可能关联着千里之外的北地。
与此同时,数千里外的北地狄道,正沉浸在一片忙碌与警惕交织的氛围中。夏粮已颗粒归仓,官仓充盈,去罗河谷地迎来了又一个丰收年。然而,靖王府上下,无人因丰收而松懈。世子入京带来的阴影,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让北地的每一步都走得格外谨慎。
靖王府书房,窗户敞开,夜风带来一丝凉意。李玄业并未就寝,仍在灯下批阅文书。长史周勃坐在下首,低声禀报着各方消息。
“王爷,长安‘潜渊’密报,世子殿下已初步适应宫中生活,行事低调,未露破绽。然,近日有数位朝中勋贵子弟试图接近,其中以卫侈最为活跃,其叔卫绾乃陛下近臣,此中意味,颇堪玩味。”
李玄业笔尖未停,淡淡道:“树欲静而风不止。敢儿年轻,骤然置于繁华之地,权贵之间,有此试探,实属正常。告诉敢儿,不必刻意回避,亦不必过分亲近,不卑不亢,静观其变即可。重点在于,通过这些人,观察其背后家族的动向,以及……陛下的真实态度。”
“老臣明白。”周勃记下,又道:“陇西郡报,边境羌部近来异常安静,互市规模有所扩大,然其部族内部似有暗流,有羌首暗中与匈奴使者接触的传闻。”
“羌胡反复,常态耳。”李玄业抬起头,目光锐利,“令陇西太守,外示怀柔,加强互市管理,内紧戒备,多派精干斥候,深入羌地,务必弄清是哪些部落与匈奴勾连,其目的何在。若其敢异动,坚决打击,绝不手软!”
“诺!”周勃应道,随即呈上另一份文书,“还有,朔方赵破奴将军报,今夏阴山以北水草丰美,匈奴各部牧民迁徙频繁,然其大队骑兵调动迹象不明,似在休养生息。赵将军判断,去岁车师之败,匈奴右贤王部元气受损,今秋大规模南下的可能性不大,然小股骚扰恐将加剧。”
李玄业微微颔首:“告诉赵破奴,不可因胡虏暂退而松懈。朔方乃我门户,务必加强哨探,完善烽燧,尤其要防备匈奴利用小股精锐,渗透破坏。另,今岁北地丰稔,朔方军需粮草,可优先足额拨付,令将士们安心戍边。”
“臣即刻去办。”周勃领命,见王爷面露倦色,低声道:“王爷,夜已深,政务虽繁,亦需保重身体。”
李玄业揉了揉眉心,望向窗外漆黑的夜空,轻叹一声:“勃兄,敢儿在京中,如履薄冰。北地在此刻,更不能有丝毫闪失。唯有我等将根基打得牢牢的,他在长安,方能多一分安稳。些许劳累,算不得什么。”
周勃心中感动,肃然道:“王爷放心,北地上下,必同心戮力,绝不负王爷重托!”
九天之上,紫霄神庭。李凌的神念,分照两地。他能清晰地“看到”,长安方向,那缕属于北地李氏的、微弱的灵光(李敢),正被浩瀚的皇权威压所笼罩,如同星火处于狂风之中,摇曳不定,却顽强地闪烁着,并不断将周围复杂的气运信息(代表各色人等的不同光泽)细微地反馈回北地本体。这种联系极其隐秘而脆弱,却真实存在。
而北地狄道上空,那信仰光流因世子的“暗眼”作用,虽然整体因“潜渊”策略而显得“内敛”,但其核心处,却多了一丝“洞察” 与“延伸” 的灵动的光泽。李玄业勤勉政务、稳固根基的举动,则使得这信仰之光更加“厚重” 与“坚韧”。
“业儿以子为眼,布局深远。敢儿年少老成,堪当此任。然长安水深,步步杀机,仍需时时看顾。”神帝心念微动,将更多的关注投向了长安方向。
他的干预,在两地以不同形式显现。在长安,他让李敢在一次夜间值守时,“偶然”听到两名交班宦官的低语,提及某位大臣近日频频入宫奏对,这看似无用的信息,或许能拼凑出朝局动向;他让那名试图接近李敢的郎官卫侈,在邀请被拒后,因“意外”的赌局失利而暂时无暇他顾,减少了纠缠。同时,他让李敢在阅读宫中所藏典籍时,“福至心灵”地翻到了几卷关于前朝边镇与中枢关系的轶闻,潜移默化地加深其对自身处境的理解。
在北地,神帝的“庇佑”在于“顺遂”与“警醒”。他让今夏最后几场雨水“恰好”在官仓完成晒粮入库后落下,避免了损失;让一名负责巡查边境隘口的校尉,在换防途中“心血来潮”多走了一段路,从而发现了一处被胡骑利用作为渗透路径的隐秘山隙。对于李玄业的忧思,神帝通过魂佩,持续传递着“安”、“静” 的意念,助其“寤寐思服,辗转反侧” 时能稍得安宁,“神劳形役” 时能保持清明。
月余之后,长安“潜渊”再有密报至狄道。信中详述了李敢观察到的更多细节:皇帝近期似乎更常召见丞相卫绾、御史大夫直不疑等文臣,商议多为钱粮、刑狱之事,对边事过问反而不多;几位皇子渐长,宫中似有立储之议暗流涌动;而如窦婴、周仁等与北地有旧或较为持重的功勋老将,近来却颇受冷遇。
李玄业仔细阅罢,将密报就灯焚毁,沉思良久。陛下看似专注于内政,是否意味着对边镇的警惕暂时降低?立储风波又会对朝局产生何种影响?这些信息碎片,如同散落的珠子,需细细串联,方能窥见长安真正的风向。
“告诉敢儿,消息很有用。让他继续留意,尤其关注几位年长皇子的动向,以及……陛下对窦、周等老臣态度变化的原因。然,一切以自身安全为要,绝不可主动打探,授人以柄。”
“诺!”
夜色更深,狄道城万籁俱寂。唯有靖王府书房的灯光,依旧亮着,与数千里外长安城中,那位年轻羽林郎值守的宫灯,隔着千山万水,遥相呼应。北地这把深藏匣中的利剑,正通过一只隐藏在帝国心脏的“暗眼”,静静地观察着,等待着。
紫霄宫中,李凌的神念感知着这跨越空间的微弱连接,那信仰的光流因这“洞察”而显得更加灵动而深邃。
“业儿,潜渊非是沉沦,乃是积蓄。这枚暗子,或将成为未来破局的关键。”神帝的意念,如同穿越夜空的星光,带着一丝期许,更带着对未来的深远谋划。
【史料记载】
* 官方史·汉书·景帝纪:“(中元)十二年……秋……无大事……” (注:史书对宫闱细微变动及边镇动态常略而不载)
* 家族史·靖王本纪:“景帝中元十二年秋,世子敢为郎京师,谦冲自牧,静观朝局。玄业公居北地,外修内治,阴授方略。父子相隔,而声气暗通,京华风云,渐入北地之耳。”
* 宗教史·紫霄神帝显圣录:“帝君临霄,见嗣君布子京师,乃暗助其眸,使能明察秋毫。微调机缘以避纷扰,暗示典籍以增智慧。北地遂能于潜渊之际,得窥庙堂之秘,以为后图。”
* 北地秘录·潜渊暗眼:“十二年秋,世子敢在京为郎,恪守父训,以为暗哨。靖王玄业倚之,乃知宫中细微,朝堂动向。北地虽潜,然耳目未尝闭塞,人服其谋国之深。”
(第四百六十六章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