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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勤谨桥”头凭借一纸官批文书击退税吏,此事不仅稳固了桥市的生存根基,更在四里八乡传为奇谈,连带着东塘村与李青禾的声名也愈发响亮。桥市愈发兴旺,每日天不亮便有摊贩从各处赶来,抢占好位置,叫卖声此起彼伏,直至日上三竿方渐次散去。那二两余银的月入,也成了村中一项稳定而令人心安的进项。

然而,人气的汇聚,如同灯火吸引飞蛾,也引来了阳光下的阴影。

近些时日,不知从何处流窜来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孩童,年纪大的不过十岁出头,小的仅有五六岁模样。他们不像是附近村落的孩子,倒像是随着逃荒的流民一路漂泊至此。起初,他们只是怯生生地躲在桥墩下、树影里,眼巴巴地望着摊位上那些热气腾腾的饼子、香甜的瓜果,吞咽着口水。有好心的摊主偶尔会掰半块饼子扔过去,他们便如同受惊的小兽般扑上去,狼吞虎咽。

但善意有限,饥饿无穷。随着日子推移,眼见乞讨难得,那几个年纪稍大、胆子也壮些的孩童,便开始动了歪心思。

这一日清晨,桥市正值最热闹的时候。卖炊饼的赵老憨刚将一炉烤得焦黄喷香的炊饼取出,摆在摊前,转身去取一旁的芝麻罐。就在这眨眼功夫,一个黑影猛地从人群中窜出,脏兮兮的小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抓起两个最大的炊饼,扭头便跑!

“小兔崽子!敢偷我的饼!”赵老憨反应过来,顿时怒火中烧,抄起擀面杖就追了出去。那偷饼的孩童瘦得像只猴子,却跑得飞快,在人群里左冲右突。

几乎是同时,另一边卖菜瓜的妇人 also 尖叫起来:“天杀的!我的瓜!”只见另一个稍小些的孩童抱着一个不比他自己脑袋小多少的菜瓜,正埋头狂奔,瓜汁糊了满脸。

“抓住他们!”

“打死这些小偷娃子!”

摊主们群情激愤,几个年轻力壮的后生也加入了围堵。桥头顿时鸡飞狗跳,叫骂声、哭喊声、奔跑声响成一片。那两个孩童终究人小力弱,很快被逼到桥栏角落,如同陷入绝境的幼兽,紧紧抱着怀里的“战利品”,浑身发抖,眼中充满了恐惧与绝望。赵老憨的擀面杖眼看就要落下。

“住手!”

一声嘶哑却极具穿透力的喝止,如同冷水浇头。众人动作一滞,只见李青禾不知何时已站在人群外围。她分开众人,走到圈内,目光扫过那两个瑟瑟发抖、满脸污秽的孩童,又看向怒气未消的赵老憨等人。

“几个饼,一条瓜,值当动手?”李青禾的声音低沉,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份量。

赵老憨梗着脖子:“娘子!这不是一回两回了!这些野娃子,有手有脚,专会偷摸!今日不打,明日他们更猖狂!”

“打了又如何?”李青禾深陷的眼窝里目光沉静,“打死了,你偿命?打伤了,你给药费?他们若是你家饿急了的娃,你待如何?”

一连串的反问,让赵老憨哑口无言,其他摊主也沉默下来。

李青禾不再多言,她走到那两个孩童面前,蹲下身。两个孩子吓得往后缩,将饼和瓜抱得更紧。她没有试图去夺,只是看着他们那因长期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以及那瘦得皮包骨头的胳膊腿。她嘶哑的声音放缓了些:“饿?”

两个孩子怯生生地点了点头,眼泪混着污渍流了下来。

李青禾站起身,对周娘子吩咐道:“去工坊,取些米粮,再搬口旧锅来。”又对王寡妇道,“在桥头那棵老槐树下,支个简易灶台。”

众人不明所以,但还是依言行事。不过片刻,锅灶支起,清水和米粮也已备好。

李青禾亲自舀米下锅,点燃柴火。她并未驱赶那些远远观望、眼中既恐惧又带着一丝期盼的流童,反而对着他们,也对着所有桥市上的人,清晰地说道:

“从今日起,桥头设一粥棚。每日清晨开市,至散市止。”

她顿了顿,目光落在那几个蜷缩在角落的孩童身上,声音不高,却传遍了桥头:

“凡无力谋生之幼童,欲食粥者,需先做事。散市之后,帮着清扫桥面,拾捡垃圾,将桥头收拾干净。做完了,每人可得稠粥一碗。”

“以劳力换吃食,天公地道。不劳而获,偷摸抢夺,断不可为!”

帮扫桥面,换粥一碗!

此言一出,桥头一片寂静。摊主们面面相觑,随即纷纷点头。这法子好!既解决了这些孤儿乞讨偷窃扰市的问题,又有人帮忙打扫桥头,省了大家的事,更关键的是,让孩子们凭力气吃饭,谁也挑不出错处!那几个流童先是茫然,待明白过来,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彩。有粥喝?只要扫地就行?

当日散市后,摊贩们陆续离去,留下些许狼藉。那几个孩童,包括之前偷饼偷瓜的,都怯生生地拿起王寡妇分发的扫帚、簸箕,开始笨拙却认真地清扫起来。他们年纪小,扫得并不干净,但态度却极其专注。李青禾就站在粥棚旁,默默看着。

待桥面大致清扫完毕,周娘子便将早已熬好、温热适口的米粥,一勺勺盛到他们捧来的破碗里。那粥熬得浓稠,米香扑鼻。孩子们捧着碗,几乎将脸埋了进去,呼噜呼噜吃得香甜,那是他们许久未曾尝到的、安稳的饱足。

自此,桥头粥棚便立下了规矩。每日都有三五个乃至七八个流落至此的孩童,在散市后老老实实地清扫桥面,然后换取一碗救命的稠粥。桥头变得前所未有的干净,偷窃之事也几乎绝迹。

塘埂方向。 暮色渐合, 炊烟四起。 那个沉默如礁石的身影…… 不知何时已立于溪畔, 望着桥头那几个正埋头喝粥的细小身影, 以及旁边那口已然熄火的粥锅。

枯槁的嘴唇…… 极其艰难地…… 翕动了一下。 一个低哑的、仿佛也混合了米粥温热与扫帚划过石面声响的声响, 缓缓地吐出:

“……扫——……” 声音顿了顿, 似在品味这以微小劳动换取尊严与生存的朴素法则。 “…——桥——…” “…——换——…” 下颌极其缓慢地、 带着一种对授人以渔而非授人以鱼的深沉坚持, 向下一点。 “…——实——!”

“扫桥换实——!!!”

声音落下。 他身影融入苍茫暮色。 桥头, 最后一个孩子将空碗递还, 舔了舔嘴角, 跟着同伴消失在通往破庙或草垛的小路。 李青禾示意周娘子收拾锅灶。 一碗粥, 一次清扫, 维系着—— ……这——……桥——……头——……脆——……弱——……却——……坚——……韧——……的——……善——……意——……与——……秩——……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