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还在吹,但火把已经点起来了。
王铎站在厅中,手里捧着那个空了的木盒,脸色变了又变。他刚才冲进去的时候还带着希望,现在出来,手都在抖。
我坐在案前,虎符放在桌上,铜面映着火光,两个字“玄甲”看得清清楚楚。
谢琬坐在我旁边,手指一直捏着玉珏的边角,没说话,但她的眼神一直在看王铎。
“信不见了。”王铎终于开口,声音低得像从地底下冒出来,“昨夜我还亲手看过,就在这匣子里。铁锁没动,封条没破,可今早打开——只剩个空壳。”
我没动,只用折扇轻轻敲了下手心。
“所以不是丢了。”我说,“是有人趁你不在时换了东西,还烧掉了边缘,做出战报损毁的样子。手法太干净,反而露了马脚。”
王铎猛地抬头:“你知道是谁?”
“我不知道。”我摇头,“但我知道他们怕什么。”
谢琬忽然出声:“怕母后的旧部联手?”
“不止。”我转头看她,“怕有人拿着真正的信物站出来,打乱他们的计划。裴仲渊能伪造诏书,但他不敢赌天下人的眼睛都瞎了。”
王铎盯着那块虎符,眼神一点点沉下去。
他慢慢跪了下来,不是对着谢琬,而是对着那块铜符。
膝盖砸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二十年前,宫变那晚。”他的声音哑了,“皇后娘娘把我叫到偏殿,手里就攥着这个。她说,‘王铎,若有一日昭玉重现,虎符现世,便是我女儿归来之时。持此符者,可调边关三成兵,不必请旨,不必候令’。”
他抬起手,指尖抚过虎符上的刻痕:“我还记得那天,她手腕上有道伤,是自己划的。她说,血要沾在符上,才算真令。后来她把符塞进我怀里,说‘守着它,等她回来’。”
他说不下去了,喉头滚动两下,一滴泪砸在虎符上。
谢琬的手突然抖了一下。
她伸手过去,轻轻碰了碰那块铜符。指腹划过那道干涸的痕迹,像是碰到了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她的嘴唇动了动,没发出声音,但眼眶一下子红了。
我没有劝她别哭,也没说什么安慰的话。这种时候,眼泪不是软弱,是认祖归宗的凭证。
我只问王铎:“你现在还信这道令吗?”
他抬头看我,眼睛里全是血丝。
“我守边二十年,每天夜里听见北狄的号角,都想冲出去杀个痛快。”他说,“可我不敢动。没有令,没有主,我就是个看门的狗。”
“现在呢?”
“现在。”他深吸一口气,一把抓起虎符,紧紧攥在手里,“现在我有了!”
他站起来,把虎符递还给我:“公子,这东西您先收着。只要您一声令下,玄甲营三千将士,随时可以拔营南下。”
我接过虎符,没推辞。
“不急。”我说,“他们既然敢换信,说明已经察觉谢琬来了边关。下一步,要么逼宫立伪帝,要么派人来灭口。我们不能让他们抢先动手。”
谢琬抬头:“你想怎么办?”
“反着来。”我打开折扇,点了点桌上的空匣,“他们以为密信是我们唯一的证据,现在信没了,他们会觉得安全了。可他们不知道,真正的杀招从来不是一封信。”
王铎皱眉:“不是信是什么?”
“是兵权。”我说,“虎符在手,你就能调兵。调了兵,就能压境都城。只要玄甲营出现在城外三十里,朝中那些墙头草就会开始算账——是跟着萧景珩死,还是迎回正统活。”
王铎咧嘴笑了:“你是想吓死他们?”
“不是吓。”我合上扇子,“是逼。逼他们露出破绽。等他们慌了,自然会派人来查你动静。到时候——”
我顿了顿:“我们就顺藤摸瓜,把裴党埋在军中的眼线一个个挖出来。”
谢琬忽然站起身。
她走到王铎面前,把手里的玉珏递过去:“王叔,我想看看书房。”
王铎一愣:“现在?”
“现在。”她说,“母后留下的东西,不该被人随便动。”
王铎沉默几秒,点头:“好。我带您去。”
我跟着他们往后院走。
边关将军府不大,院子坑洼,墙皮剥落,连灯笼都是旧的。看得出来,这二十年他过得不轻松。
书房在西厢,门上了锁。王铎从腰间取下钥匙,开了门。
屋里很暗,只有一张桌子,一个柜子,墙上挂着幅褪色的地图。
谢琬走进去,第一眼就看向那个铁匣原本放的地方。
柜子最里面有个凹槽,大小正好。
她蹲下来,手指摸了摸槽底,忽然停住。
“这里有灰。”她说,“但不是积尘。是被人擦过又没擦干净。”
我走过去,借着门口的光看了看。
确实有细微的划痕,像是硬物反复摩擦留下的。
“有人拿走了信,还想抹掉痕迹。”我说,“可惜动作太快,没注意细节。”
王铎站在门口,拳头握得咯咯响。
“副将李岩昨夜当值。”他说,“整个晚上都在巡营。如果有人进过书房——只能是我信任的人。”
谢琬回头看他:“你会查吗?”
“会。”他声音冷了,“但现在更该做的事,是让全军知道,小姐回来了。”
我插话:“不急着宣布。先让亲信将领接触虎符,确认真伪。等忠心的都站出来了,再动手也不迟。”
王铎点头:“我明白。有些人,得让他们自己选边。”
我们走出书房时,天已经开始亮了。
远处城墙上有士兵在换岗,脚步声整齐。
谢琬走在前面,背挺得很直。她不再低头看路,也不再犹豫。
我知道她在变。
从一个被追杀的逃亡者,变成一个准备夺回一切的人。
回到议事厅,我坐下,把虎符放在手边。
“接下来。”我说,“你去点兵。我要你找出哪些人是从前跟过皇后的老卒,哪些是这些年新补进来的。旧部可信,新人得查。”
王铎应了一声:“今天就能报上来。”
“还有。”我看向谢琬,“你要开始学怎么发令。不是靠身份压人,是靠判断让人服你。等你能在地图上说出哪支部队该驻哪座城,谁该升谁该贬,才算真正接手。”
她没反驳,只点了点头。
“我可以。”她说,“母后教过我一些。小时候,她总拿沙盘讲故事。”
我笑了下:“那你现在就开始讲。”
王铎忽然问我:“要是朝廷派使者来,说我们私藏逆党,该如何应对?”
“很简单。”我说,“开门迎客,好吃好喝供着。然后——让他们亲眼看看玉珏和虎符。要是他们还不认,就请他们回去告诉裴仲渊,‘边关将士,只认旧主’。”
王铎大笑:“好!就这么办!”
他转身要走,又被我叫住。
“等等。”我说,“今晚开始,加强城防。别让任何人随意进出。尤其是粮仓和马厩,盯死了。”
他点头:“明白。你怕他们下毒?”
“不怕。”我说,“就怕他们太安静。一安静,准是在憋大的。”
他走后,屋里只剩我和谢琬。
她坐在我对面,手里还捏着玉珏。
“你觉得他会真的听我的吗?”她问。
“他会。”我说,“因为他等这一天比你久。你失去的是母亲和身份,他失去的是尊严和使命。现在你回来了,他的刀也该出鞘了。”
她低头看着玉珏,忽然说:“昨晚我做了个梦。梦见一个女人抱着我,唱一首歌。我没听清词,但调子很熟。”
我没接话。
有些事不用解释,时间到了自然明白。
外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是亲卫来报:玄甲营副将已在厅外候命。
谢琬站起来,把玉珏重新簪回发间。
“走吧。”她说,“该见见他们了。”
我拿起虎符,跟着她往外走。
刚到门口,她忽然停下。
“楚昭。”她回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也在骗你,你会怎么做?”
我没有犹豫:“那我就把你绑起来,关进地牢,天天骂你蠢。”
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
两个梨涡浮现,像雨后初晴。
“那你可得看好我。”她说完,转身走了出去。
阳光照在她身上,樱粉的裙摆扫过门槛。
我跟上去,把手里的虎符递给了迎面而来的副将。
那人双手接过,低头看了片刻,身体猛地一震。
他单膝跪地,声音发颤:“属下……参见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