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秋的背脊微微弓起,稳稳托着塔娜沙的膝弯与肩背,每一步落下,都精准踩在脚下交错的碎石与朽木之上。
细碎的声响从足底蔓延开来,先是碎石被碾压的咯吱轻响,再是朽木不堪重负的脆裂声,清晰地回荡在这片劫后余生的死寂里,突兀得像是打破了一幅凝固的画卷。
他的身体沉重得仿佛被灌满了铅块,每挪动一寸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肌肉在无声地叫嚣着酸痛,骨骼像是生了锈般难以舒展。
每一次呼吸都变得格外艰难,气流吸入肺中,便牵扯着胸腔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灼痛,像是有细小的火星在肺叶上灼烧,连带着喉咙都泛起干涩的痛感。
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涨潮的海水,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顺着脊椎往上蔓延,模糊了视线的边缘,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他只能死死咬紧牙关,牙关处传来阵阵酸胀,凭借着骨子里那份顽强到极致的意志力强行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体,深邃的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一寸寸扫视着前方被厚重烟尘与沉沉昏暗笼罩的廊道,不肯放过任何一丝异常。
白羽沫走在侧前方半步的位置,他的脚步同样带着难掩的疲惫,额角渗出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浸湿了鬓边的发丝,原本挺拔的身形也微微有些佝偻。
但他手中的审判匕首早已重新握紧,冰冷的刀柄贴着掌心,带来一丝安定的触感,只是匕首上原本璀璨的银芒此刻已然黯淡无光,如同风中残烛般,只剩下微弱的光晕在刃口处若隐若现,随时可能熄灭。
他主动承担起了探路的职责,身形尽量贴近一侧尚且完好的墙壁阴影,脚步放得极轻,几乎不发出多余的声响,微微竖起的耳朵如同警惕的兽类,仔细捕捉着周遭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哪怕是最细微的气流变化都逃不过他的感知。
夏周沉默地跟在队伍最后方,承担着殿后的重任。他那条受损严重的【千机】臂此刻已经进入了低功耗休眠状态,金属关节处还残留着战斗留下的划痕与凹陷,无法再提供强力的战斗支援,连基本的抬升都显得有些滞涩。
但其内部基础的传感器阵列仍在勉力工作着,微弱的扫描光线隐藏在金属外壳下,悄无声息地扫描着地面上散落的杂物、两侧斑驳的墙壁,以及头顶裸露的椽子,仔细排查着可能存在的能量残留或是隐藏的物理陷阱,不敢有丝毫懈怠。
三人严格按照秦沐之前给出的建议,朝着西南方向缓慢而谨慎地推进着,每一步都走得格外稳妥。
这座戏院的后台区域,远比他们最初想象的更加庞大,也更加混乱不堪,仿佛经历过一场毁灭性的浩劫,处处都是残破的痕迹。
倒塌的木质衣箱歪歪斜斜地堆在角落,箱体早已腐朽不堪,轻轻一碰便会落下细碎的木屑,里面的衣物被撕扯得不成样子,胡乱散落出来。
各式各样的头面——那些曾经在戏台上熠熠生辉的戏曲头饰,此刻失去了往日的光彩,珠翠零落,金属部件生满了锈迹,混杂在杂物堆中,显得格外凄凉。
碎裂的脂粉盒散落在地面,残存的脂粉与灰尘混合在一起,凝结成一块块暗沉的污渍,散发着淡淡的酸腐气息。
各色的戏服缠绕在一起,丝绸面料早已变得脆弱不堪,一扯就会撕裂,上面沾染着灰尘与不知名的黑色印记,像是被怨气侵蚀过一般。
这些昔日见证着戏院繁华与热闹的物件,如今都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还带着怨气侵蚀后留下的焦黑色痕迹,静静诉说着曾经的辉煌与如今的落寞。
空气中那股浓郁的酸腐脂粉味与汗水混合的气息,相比之前在戏院前厅时淡了一些,却又混合了木料霉烂的潮湿气息与厚重的灰尘味,形成一种复杂而刺鼻的味道,吸入鼻腔便让人觉得胸闷气短,呼吸都变得不顺畅起来。
他们小心翼翼地穿过一道歪斜的月亮门,门框早已失去了原本的规整,一侧深陷在墙体中,另一侧微微向外倾斜,仿佛随时都会倒塌。
门后是一条更加狭窄的通道,通道里堆满了各种杂物,几乎占据了一半的路面,只能容得下一人勉强侧身通过,行走起来格外不便。
通道两侧的墙壁上,原本应该挂着演员画像或是戏单的地方,如今只剩下一片片斑驳的污渍,深浅不一地印在墙面上,还有几枚生锈的铁钉孤零零地嵌在砖缝里,像是被遗忘的痕迹,无声地诉说着过往的岁月。
头顶的椽子毫无遮掩地裸露出来,木质早已干枯发黑,有些地方还出现了裂痕,不时有细小的灰尘簌簌落下,掉在肩头,带来一阵细微的痒意。
“这里……好像没有直接通往外界的门。”白羽沫停下脚步,微微侧身,压低了声音说道,手中的审判匕首轻轻拨开挡在身前的一个破锣,锣面早已凹陷变形,边缘布满了缺口,被触碰时发出一声沉闷的嗡鸣,很快便消散在寂静的通道中。
江秋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视线扫过通道内的每一个角落,沙哑的声音在喉咙里滚动了几下才缓缓传出:“系统提示的‘通道’,未必是常规意义上的门,或许藏在某个隐蔽的地方,只是我们还没发现。”
他的目光缓缓移动,最终落在了通道尽头那面看起来相对完整的墙壁上。
那面墙壁由青灰色的砖块砌成,砖缝之间长满了暗绿色的苔藓,湿漉漉的,散发着淡淡的潮气,墙面虽然也有些斑驳,却比通道内其他地方的墙壁完好许多,看上去与周围的环境并无二致,普通得让人很难多加留意。
但江秋那因精神力透支而变得异常敏感的感知,却隐约捕捉到,从这面墙壁的后方,传来一丝极其微弱的波动,那波动与戏院内弥漫的阴冷怨气截然不同,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虚无感,像是空间本身在轻轻震颤。
那波动非常微弱,时断时续,如同平静湖面下极深处涌动的一缕暗流,稍不留意便会忽略过去,若非他此刻精神感知处于异常敏锐的状态,根本无法察觉。
“前面那面墙……有点不对劲。”江秋抬手指了指那面青砖墙,语气带着一丝笃定,声音依旧沙哑,却难掩其中的警惕。
夏周闻言,立刻停下脚步,将注意力集中在那面墙壁上,【千机】臂残存的能量被尽数调动起来,汇聚到传感器阵列中,微弱的扫描光线无声地对准了那面墙壁,仔细探查着其中的异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通道内只剩下几人的呼吸声,显得格外安静。
片刻后,夏周收回扫描的目光,转过身,压低声音对两人说道:“检测到异常的空间读数,墙壁后方的能量密度与当前区域相比,存在大约0.3%的偏差,这个数值符合弱空间边界的特征,大概率是两个空间的衔接处。但墙壁的结构很稳定,没有发现明显的入口,也没有检测到隐藏的机关痕迹。”
“没有机关,不代表不能打开。”江秋轻轻颔首,心中已有了几分猜测。他小心翼翼地将怀中的塔娜沙靠放在一旁相对干净的杂物堆旁,动作轻柔得仿佛怕惊扰了沉睡的人,又在她身侧垫了几件相对柔软的破旧戏服,尽量让她躺得舒服一些。
做完这一切,他才缓缓站起身,走到那面青砖墙前,伸出没有受伤的左手,掌心轻轻贴在冰凉潮湿的砖面上,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苔藓的滑腻触感与砖块的坚硬质地。
他缓缓闭上眼睛,试图将体内所剩无几的精神力凝聚起来,压缩成更细、更敏锐的感知触须,一点点探入墙壁之中,去触摸那丝微弱的空间波动,想要从中探寻出打开通道的关键。
这无疑是一个极其耗费心神的尝试,精神力本就处于透支状态,如此精细的操控更是让他的身体不堪重负。
几乎在他的精神力触碰到墙壁的瞬间,一阵比之前更为强烈的眩晕感猛地袭来,眼前发黑,身体不由自主地晃了晃,差点站立不稳,向后倒去。
白羽沫一直留意着他的状态,见状立刻上前一步,稳稳扶住了他的胳膊,掌心传来的触感能清晰地感受到江秋身体的颤抖,可见他此刻正承受着极大的痛苦。
“会长,你的状态太差了,别勉强自己。”白羽沫眼中难掩担忧之色,语气带着急切的劝阻,生怕他因为过度消耗精神力而出现意外。
江秋深吸一口气,强压下体内翻涌的眩晕感,摆了摆手,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没事,再试试,或许能找到关键。”
他再次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集中所有的注意力,摒除脑海中的眩晕与疲惫,将全部心神都投入到感知之中。
随着他的感知逐渐深入,那丝原本微弱的空间波动,似乎变得清晰了一点点,虽然依旧微弱,却能更真切地捕捉到它的轨迹。
他隐约“感觉”到,这面墙壁并非真正的实体屏障,反而更像是一层薄薄的“帷幕”,一层将两个略有差异的空间区域巧妙隔开的、脆弱的“膜”,轻轻触碰便会泛起细微的涟漪。
它的存在本身,似乎与这个戏班副本的某种核心规则紧密相连,又或许,与那面鸳鸯镜所代表的“真实”执念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两者相互牵引,相互影响。
他的思绪不由自主地飘回之前鸳鸯镜激活的瞬间,镜中浮现出的那个对镜梳妆、眉眼间满是憧憬的“杜丽娘”,那份纯粹而强烈的执念,此刻在脑海中愈发清晰。
或许,那份执念渴望的,从来都不仅仅是登上戏台,完成一场完美的演出,更是想要“离开”这个束缚着她的戏台,离开这个虚假的副本世界,去往更广阔、更真实的外界,去追寻属于自己的人生。
“这墙……需要‘钥匙’,或者特定的‘共鸣’才能打开。”江秋缓缓收回贴在墙上的手,额头上早已布满了细密的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衣襟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他抬手擦了擦额头的汗水,目光落在怀中静静躺着的鸳鸯镜上,语气带着一丝思索,“镜子应该是关键,但它现在的状态……恐怕无法发挥作用。”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只见那面鸳鸯镜此刻光华内敛,镜面黯淡无光,仿佛之前激活时耗尽了所有的力量,变得与普通的古镜别无二致,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奇异光彩。
“或者,需要满足某种特定的条件?”白羽沫皱着眉头,低头思索着,语气带着一丝猜测,“比如,彻底完成‘破除执念’的任务?我记得系统提示里说,我们现在的任务完成度只有80%,还没有彻底解决核心问题。”
“也有可能……和另一个副本有关。”夏周沉默片刻,提出了另一种可能性,他的声音冷静而理性,“之前秦沐分析员提到过,这两个副本存在空间重叠点,彼此相互关联。或许需要两边同时达到某种特定的状态,或者触发某种联动机制,才能打开这个通道。”
线索似乎又重新绕了回来,没有丝毫进展。他们不仅需要找到打开通道的方法,还需要尽快恢复自身的力量,否则即便找到了方法,也未必有能力实施。
三人各自凝神思索着下一步的计划,通道内陷入了短暂的沉寂,只剩下彼此略显沉重的呼吸声,与头顶偶尔落下的细灰声交织在一起。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的声响,从他们来时的方向悄然传来,那声音轻得几乎要被他们自己的脚步声与呼吸声掩盖,若不仔细倾听,根本无法察觉——“咔嚓”。
那声音细碎而清晰,像是有人不小心踩碎了半块早已腐朽的瓦片,带着一丝干涩的脆响,在寂静的通道中一闪而过,很快便消失不见。
但在场的三人,即便江秋此刻精神力严重透支,状态极差,也在这声轻响传来的瞬间,浑身的神经瞬间绷紧,原本放松的身体立刻变得僵硬起来,眼神中瞬间充满了警惕!
有人!
绝对不是怨灵!自从之前的怨灵被驱散消散后,戏院内那种无处不在的阴冷黏腻气息便已经淡去了许多,此刻周围只剩下灰尘与霉烂的味道,没有丝毫怨灵的气息。
这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试图隐藏的轻巧,动作间有着明显的控制,显然属于活物,而且是一个擅长隐匿行踪的潜行者!
江秋几乎是下意识地猛地转身,身体挡在塔娜沙的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深邃的目光如同淬了冰的利刃,瞬间射向声音传来的阴影处,眼神锐利如鹰,仔细排查着每一个可能藏人的角落!
白羽沫的反应同样迅速,手中的审判匕首瞬间横在胸前,原本黯淡的银芒似乎因为警惕而微微亮了几分,眼神冰冷如霜,死死盯着那个方向,身体微微前倾,做好了随时出击的准备。
夏周也立刻调动起【千机】臂残存的所有能量,将传感器的功率调到最大,全方位对准声音传来的方位,仔细扫描着周围的环境,试图捕捉到对方的踪迹与气息。
通道内依旧一片昏暗,杂物堆积如山,阴影幢幢,光线无法穿透厚重的黑暗,只能在通道中央形成一片微弱的光亮区域,其余地方都被深沉的阴影笼罩,看不真切,也正因如此,更让人觉得危机四伏。
一时间,视线所及之处,似乎没有任何异常,仿佛刚才那声轻响只是众人因为过度紧张而产生的幻觉,周围依旧是一片死寂的残破景象。
但那种被人窥视的感觉,却如同附骨之疽一般,清晰而强烈地萦绕在三人心头,挥之不去。仿佛有一双眼睛,正隐藏在黑暗的角落里,死死地盯着他们,带着冰冷的恶意与耐心,等待着最佳的出手时机。
“魅影……?”白羽沫紧握着匕首,嘴唇微动,用几乎听不见的气声低声说道,眼神愈发冰冷,带着毫不掩饰的杀意。他瞬间想起了之前系统给出的提示,还有沈枫曾经的警告,那个“蛇牙”小队中擅长隐匿刺杀的刺客,魅影!
江秋没有说话,只是眼神愈发锐利,死死锁定着那片最深沉的阴影。他体内的雾丝早已在之前的战斗中消耗殆尽,此刻根本无法进行大范围的探查,只能凭借着多年的战斗本能和过人的洞察力,仔细观察着阴影中的每一丝细微变化,不肯放过任何破绽。
他能清晰地感觉到,那片阴影之中,确实藏着什么东西,对方的气息收敛得极好,如同融入了黑暗本身,没有泄露丝毫多余的气息,只带着一种如同毒蛇般的阴冷与极致的耐心,静静地潜伏着,等待着致命一击的机会。
“出来。”江秋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压迫力,如同重锤般在寂静的通道中缓缓回荡,打破了此刻的沉寂,“藏头露尾,倒是很符合‘暗影之蛇’的风格,但你们的队长毒牙已经死了,剩下的人苟延残喘,到这里来,还想做什么?”
他的话语带着刻意的挑衅,试图激怒对方,让其主动暴露行踪,也好掌握主动权。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更深沉的寂静,仿佛刚才的声音真的只是幻觉,黑暗中的人如同不存在一般,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响,也没有丝毫动静。
但通道内的气氛,却在这死寂之中骤然降至冰点,空气中弥漫着浓烈的紧张感,仿佛一根紧绷的弦,随时都可能断裂。
疲惫不堪的三人,本就处于强弩之末的状态,此刻还要面对一个可能潜伏在暗处、擅长隐匿与刺杀的前“蛇牙”成员,无形的压力瞬间倍增,让他们的呼吸都变得更加沉重起来。
江秋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思维如同闪电般划过脑海,分析着眼前的局势。对方在发出那声轻响后,没有立刻发动攻击,反而继续隐匿在黑暗中,这说明对方要么是在暗中评估他们的状态,判断是否有必胜的把握;要么,就是在等待更好的出手时机,想要趁着他们放松警惕的瞬间发动突袭;又或者,对方的目的并非单纯的刺杀,还有其他不为人知的企图。
如果潜伏在暗处的真的是魅影,那么她最擅长的便是隐匿行踪与一击必杀的偷袭,正面硬抗并非她的强项,尤其是在这种狭窄逼仄的通道环境中,空间有限,不利于她发挥自身的机动性,很难在偷袭失败后顺利脱身。
但同样的,他们三人此刻的状态极差,精神与体力都严重透支,战斗力大打折扣,塔娜沙还处于昏迷状态,无法提供任何帮助,反而需要专人保护,一旦对方发动偷袭,任何一个疏忽都可能造成致命的后果,根本经不起任何意外。
不能就这么僵持下去,必须主动打破这个局面,否则拖延的时间越久,对他们就越不利,不仅体力与精神会持续消耗,还可能给对方更多观察与准备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