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她那双因过度震惊而显得有些茫然的紫眸,他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
轻轻“啊”了一声,语气里带上了一丝恍然和体贴。
“哦,对了。”
他敲了敲自己的额头,仿佛在责怪自己的疏忽,“你现在还有最重要的事情没解决完呢。”
他指的是——杀死鬼舞辻无惨。
这个他们所有人奋斗至今的终极目标,这个横亘在所有人未来道路上的、必须跨越的最终障碍。
他的语气变得平和而务实,将那瞬间仿佛触手可及的异国之旅,轻轻地、却坚定地推向了那个必须实现的“未来”之后。
“等你解决了无惨,报了仇。”他看着她,目光透过那层平静,似乎能望见终局之后的光景,“我再带你去吧。”
他没有给她太多消化和遗憾的时间,紧接着,用那平淡依旧,却仿佛带着无尽温柔与邀请的语调,补充了一句:
“正好……你也可以去看看茉莉。”
这句话让蝴蝶忍的心微微一动。去看看那位他深爱过、并因此改变了一个国家制度的女子,那位善良到会提议丈夫纳妾的皇后……
然而,他最后那句轻飘飘的补充,却像是一根极细的针,猝不及防地刺入了听者的心底。
“虽然……只有一身衣服了。”
只有一身衣服了。
没有遗骨,没有坟墓,或许连一座衣冠冢都算不上,仅仅剩下“一身衣服”作为存在的证明。
这轻描淡写的一句话,背后所隐藏的漫长时光、生死离别、以及那份被岁月冲刷后仅存的、物是人非的苍凉,瞬间压过了所有关于“皇后”称号和国家秘密的震惊与好奇。
蝴蝶忍怔住了,所有戏谑、调侃、欣喜的情绪都沉淀了下来。她看着眼前的男人,他平静地说出这句话,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但她却仿佛能透过这层平静,看到那深不见底的、永恒的孤寂。
书房内陷入了沉默。
这一次的沉默,不再是因为尴尬或试探,而是因为触及了那最核心的、无法用玩笑掩盖的悲伤与重量。
那个遥远的王国,那个“卡撒特尔二世”的称号,在此刻,都化为了一个沉重而具体的承诺——一个在浴血奋战、跨越了最终绝望之后,才能去抵达的,带着慰藉与伤痛的未来。
他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她。
而蝴蝶忍,在长久的沉默后,缓缓地、极其郑重地点了点头。
“好。”她只说了这一个字。
没有多余的疑问,没有激动的表态。
只有一个字,承载了所有的理解,以及必将赴约的决心。
杀死鬼,然后,去他的故国,去看望那位只剩下“一身衣服”的、素未谋面的茉莉“姐姐”。
看着他那副仿佛谈及“明天天气”般提起亡妻遗物的平静模样,蝴蝶忍心中那份沉重感忽然被一种更强烈的、想要驱散他周身孤寂的冲动所取代。
她故意用轻快甚至有点夸张的语调,拍了拍手,说道:
“好吧好吧~在还没去你那个神秘的故乡之前,”她歪着头,笑靥如花,“我这个现任皇后,就勉为其难,先替大家好好照顾你吧!”
他显然对这种直白的“照顾宣言”很不适应,偏过头,低声嘟囔了一句:“……真肉麻。”
随即,他像是突然想起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转回头,说道:
“噢,忘记告诉你了。你如果真要和我回去的话,”
他顿了顿,似乎在回忆一个模糊的数字。
“你单独的女仆团,好像就有……五十多个人吧?”他不太确定地补充道,“记不清了,大概这个数。”
蝴蝶忍:“……啊???”
她脸上的笑容瞬间僵住,大脑再次因为信息过载而陷入短暂的空白。
五十多个? 还只是单独服侍她的女仆团?这已经不是奢侈了,这简直是……
她喃喃自语,语气带着一种被巨大财富砸懵后的恍惚:“我……我这皇后当得……是不是有点过于奢侈了……?”
他对此却显得很不以为意,随口解释道:
“没办法嘛,”他的理由简单直接,“以前茉莉身子太弱了,需要人时刻照顾,方方面面都要考虑到,不知不觉就搞了这么多人伺候。后来就定成了规矩。”
他看到蝴蝶忍似乎有些无所适从的样子,立刻用一种“这都不是事儿”的语气说道:
“你不喜欢的话,我撤了就是了。”
仿佛解散一个五十多人的专业团队,就像扔掉一件旧衣服一样简单。
他接着用一种超越了世俗概念的淡然语气总结道:
“反正我国家有没有钱都无所谓了,钱嘛,只能算一种情调了。”
他甚至还叹了口气,仿佛在感慨金钱的无趣,“唉,反正什么都不缺。”
蝴蝶忍听着这番“凡尔赛”到极致的言论,看着眼前这个时而高深莫测、时而幼稚别扭、时而又会流露出帝王般举手投足间决定资源配置的未婚夫,一时间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这个“卡撒特尔二世”的皇后生涯,似乎还没开始,就已经充满了各种意想不到的、巨大的挑战和……嗯,甜蜜的烦恼?
蝴蝶忍听着他那番“钱只是情调”的言论,在最初的震惊过后,很快调整了心态,转而思考起更实际的问题。
她带着一丝认真和跃跃欲试问道:
“这样的话,我是不是需要提前学习一下宫廷礼仪什么的……?”
她想象着那个遥远国度的景象。
“毕竟我要是跟你回去,作为皇后,总得给大家立个榜样吧?”
“没啊。”他的回答干脆利落,带着一种理所当然的随意,“皇后就是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这个答案完全出乎蝴蝶忍的意料。
在她有限的认知里,皇后总是与繁文缛节、母仪天下的责任联系在一起。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疑惑,思绪飘向了更远的过去,语气里带上了一种深沉的、混合着骄傲与心疼的复杂情感:
“茉莉……就是心太软了。”
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和你一样。”(ps:重大伏笔哦,再怎么说你们应该也猜到了吧???? ? ???)
他看向蝴蝶忍,眼神仿佛透过她,看到了另一个同样坚韧、同样愿意为他人付出的身影。
“她什么都要亲力亲为,哪怕自己身子弱得风一吹就倒。”
他回忆着,语气里充满了不容置疑的敬佩。
“她会跟着我上战场,不是去观战,是去做后勤——洗衣、做饭、做临时医生,在血与泥泞里,用她那双本该弹琴作画的手,去包扎伤口,去安抚士兵。”
他的话语描绘出一幅与养尊处优的皇后截然不同的画面。
“所以,”
他的总结带着一种看透本质的犀利,“与其说他们(士兵和臣子)愿意跟着我出生入死是因为我,倒不如说,是因为茉莉。”
他停顿了一下,说出了那个最核心的原因:
“因为他们知道,无论如何,哪怕身处绝境,都有一个人,会不顾一切地冲进来,把他们从地狱里拉回去。”
他的语气变得无比肯定: “茉莉……她是真的会冲向战场,把受伤的同伴硬生生拖回来的。”
蝴蝶忍屏住了呼吸,她能想象到那是怎样一副震撼的场景——羸弱的皇后,在刀光剑影中,为了拯救生命而迸发出的惊人勇气。
“也正因为这样,”他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冰冷的威严,“他们都无比的尊重她。”
这尊重,是她用生命危险和无私付出换来的。
“所以,”他最后用一种陈述事实的平淡口吻,说出了那条铁血的规定,“谁让她受了一点伤害——哪怕只是擦破点皮——要是被当官的知道了,是直接就地斩决的。”
没有审判,没有求情,只有最极端的保护。
他说完,看着蝴蝶忍,仿佛在总结那个国度的法则: “就是这么权威吧。”
不是靠礼仪和规矩树立的权威,而是靠以身作则的付出和不容置疑的守护,共同铸就的、深入人心的绝对威望。
蝴蝶忍彻底明白了。她所要继承的,不是一个需要学习礼仪的空洞头衔,而是一个由勇气、善良和铁血守护共同铸就的、活生生的传奇。
这位素未谋面的“前任”,为她树立了一个几乎无法超越,却又让她心驰神往的榜样。
他似乎是察觉到了蝴蝶忍可能将那条铁血的规矩归结于他的独断专行,立刻澄清道,语气里带着一种撇清关系的意味:
“这规矩可不是我定的嗷,别误会。”他摆了摆手,强调着这一点。
随即,他的目光再次投向遥远的过去,眼神变得深邃,仿佛在回忆那些士兵和臣子们脸上真挚而坚定的表情。
“是他们自己心里默认的。”他缓缓说道,语气里带着一种对那份集体意志的尊重,“他们都认为——”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斟酌词语,好准确地传达出那份纯粹的情感:
“一个本来就善良、勇敢,还不止一次救过自己命的女孩,如果在她付出了一切之后,还要让她受到伤害……”
他的声音很平静,却带着一种沉重如山的分量:
“他们是绝对受不了的。”
这句话,轻飘飘的,却比任何严刑峻法都更有力量。
它不是来自上位者的命令,而是来自无数被拯救过的生命,自发的、共同的誓言。
是那些在战场上被皇后从尸山血海中拖回来的士兵,是那些在后方被她亲手救治、安抚过的伤员,是那些被她的人格魅力所感召的臣民,内心深处最朴素也最坚定的共识。
保护她,不是因为她是皇后,而是因为她是茉莉,是那个用自己羸弱身躯为他们撑起一片生机的女孩。伤害她,就等于否定了他们自己所珍视的恩情与道义。
这份“权威”,源于人心,源于最纯粹的感恩与守护之心。
他看向蝴蝶忍,眼神明了。
他所建立的国度,或许有着推举制的开明,有着富庶的财力,但真正支撑其存在的内核之一,正是这份由茉莉亲手播种、由无数人心浇灌而成的、无比坚固的忠诚与守护。
蝴蝶忍默然,和包容理解,她要踏入的,不仅仅是一个强大的国度,更是一个被爱与被守护的信念所维系的家园。
这份沉重的、温暖的遗产,让她对那个陌生的地方,产生了更深的敬畏与向往。
听完他那番关于“规矩源于人心”的解释,蝴蝶忍非但没有感到轻松,反而更加深刻地体会到了那份无形压力的重量。
她仿佛看到无数双充满敬仰与怀念的眼睛,在未来的某一天,齐刷刷地望向她这个“卡撒特尔二世”。
她不由得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的调侃和真实的压力:
“唉……那看来,这个‘榜样’反而更难做了啊……”
她要面对的,不是一个需要遵循的刻板模板,而是一个活在所有人心中、近乎完美的“传说”。
看着她微微蹙起的眉头,他却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声透过面具显得有些沉闷,却带着一种让她安心的、看透世事的豁达。
“那倒完全不用你担心。”他语气轻松地宽慰道,仿佛在说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
“反正这么多年过去了,”
他微微仰头,像是在眺望流淌的时光。
“他们心里啊,就只认茉莉那一个。”
他的目光重新落回她身上,带着一种清晰的界定和让她放下负担的意味:
“你就把她想象成……嗯,他们所有人心里共同的、谁也无法取代的‘白月光’就好了。”
他甚至用了“白月光”这个带着些许文艺和怅惘的词,随即自己似乎也觉得有点好笑,发出了两声短促的轻笑:
“哈哈。”
这笑声和话语,像是一阵温柔的风,瞬间吹散了蝴蝶忍心头的阴霾。
她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不需要去模仿茉莉,更不需要去超越那个被神化的形象。
她只需要做她自己,做蝴蝶忍。
在那个国度里,茉莉拥有她独一无二、永恒的位置,而蝴蝶忍,也将以“卡撒特尔二世”的身份,开创属于她自己的轨迹。
他们爱戴茉莉,是基于过去的恩情与记忆;而他们是否会接纳、尊重她蝴蝶忍,则取决于她未来如何作为。
想通了这一点,蝴蝶忍脸上重新露出了释然且自信的笑容。肩膀上的重担仿佛瞬间消失了。
“啊啦~原来是这样。”
她紫眸流转,恢复了往常的灵动,“那我可要好好想想,怎么当一个‘独一无二’的皇后了~”
压力解除,前路明朗。剩下的,便是对那份未知的、属于她和他的未来的期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