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宫正殿内，水雾氤氲。
上官瑶赤发垂落，雪白尾羽轻扫过青玉案几，指尖一点，半空中浮现出由水纹凝成的妖文。
“今日学《妖典·礼篇》——”他嗓音清润，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礼’之一字，上为‘示’，下为‘豊’，意为敬天奉祖，不可轻慢。”
台下，一群毛茸茸的幼崽正襟危坐，他们都是妖怪们从四面八方送来读书的，基本都没有化形。
兔崽前爪捧竹简，三瓣嘴蠕动默念，时不时抬眼瞟一眼祭酒先生，耳朵微微抖动着；松鼠精尾巴卷着毛笔，歪歪扭扭描画，因为用力不当将墨汁洒到了兔崽晃动着的圆球尾巴上，一场崽崽战争即将拉开序幕......
“哎！不要打架...”一只头生弯弯犄角的雌性盘羊妖慌里慌张地冲了过去，她一手一只崽崽将他们抱在怀里，“会影响祭酒先生讲课且不说，受伤了可怎么办呀。”
被她这么制止过的崽崽们都感受过这种无法呼吸的爱，纷纷挥舞着前爪和尾巴呜呜地挣扎着。
这还打什么架啊！小命重要！
花坛里的植物精怪们轻轻摇着叶片和花骨朵，一边记着上官先生讲的话，一边幸灾乐祸地看戏，好不快乐。
突然，一只小狼崽举起爪子：“先生！学礼有什么用？我爹说妖族强者为尊！”
上官瑶眉梢微挑，袖中倏地飞出一缕水丝，将小狼崽面前的肉干卷走。
“现在，你愿意用‘礼’换回肉干，还是用‘抢’的？”
小狼崽的耳朵瞬间耷拉了下来，打是肯定打不过的，只能乖乖认怂表示先生是对的这样：“……请先生还我。”
“！！！”众妖崽们看到此景，皆是暗暗记下，原来还能用这种方式解决问题，太新奇了。
*
学宫西厢，穆羡之一袭青衫，立于窗前。春风拂过，他发间嫩柳枝轻晃，声音如叶片摩挲般沙沙作响：
“上古时期，妖祖‘白泽’曾着《万妖图录》，记载……”
话音未落，台下已睡倒一片。
狐狸崽蜷成毛球，鼾声细碎；藤蔓精缠在房梁上，垂下几片打盹的叶子；唯独一盆仙人掌精精神抖擞，他的刺上扎满了不知道从哪薅来的叶子，或许这也是一种独属于他的记笔记方式。
穆羡之叹了口气，指尖轻点讲台。
“咔嚓——”
霎时间，所有幼崽的座位突然长出柳条，把瞌睡虫们吊到了半空。
“现在，谁能回答‘妖界第一次大战’发生在哪座山？”
被柳枝戳醒的崽崽们：“嘤！”
课后，穆羡之默默给每个幼崽发了提神用的柳叶茶，不知为何背影看上去有点落寞。
*
晨光初照，学宫的青瓦上还凝着露珠，幼崽们已挤在廊下叽叽喳喳。
今日是“口诀实践课”，由探花楚芝芝领着这群毛团子们学习妖王殿下亲创的“妖力引导口诀”——
这些原本晦涩难懂的咒语，经苏月改写后，成了朗朗上口的短句，再经楚芝芝的妙手编排，竟成了幼崽们最爱哼唱的调子。
“来，先复习昨天的【沃土术】！”
楚芝芝尾巴一甩，爪尖点地，泥土立刻泛出湿润的光泽，“地母咳唾——沃野重生——”
幼崽们有样学样，爪子、根须、叶片纷纷往地上拍：
兔崽前爪刨土，念到“咳唾”时不小心打了个喷嚏，溅了旁边小狼崽一脸泥。
藤蔓精扭着茎秆，把口诀唱成了婉转的小调，脚下的土竟自己翻涌成浪。
蒲公英崽崽们集体“噗”地吹出绒球，结果法术失控，整个院子飘满白絮，活像下了一场雪。
楚芝芝笑得前仰后合，蓬松的尾巴扫过满地打滚的毛团：“错啦错啦！【沃土术】是让土变肥，不是让你们种蒲公英啊！”
一个黑豹崽崽蹦蹦跳跳地去叼那掉落的白絮，旁边一只橘红橘红的狐狸团团一尾巴拍在了小黑豹的屁股上，“住嘴啦！”
“我爹爹说，蒲公英精脑袋上的毛其实是他们的‘种子’，所以当风卷起他们的种子吹向远方时，是一种‘助产’的行为，你咬着它们的幼崽啦！”
小黑豹那漆黑的水眸微微瞪大了，一脸无比震撼的神情。
他赶紧张开嘴将嘴里的绒毛呸呸地吐了出来，有些愧疚地用爪子刨了刨土给毛毛埋了起来——像埋屎一样。
“我、我什么都没咬！”他无辜地往小狐狸身边贴了贴，短短的唇吻叼着他的耳朵假装玩闹地轻咬，“呜呜、刚刚秋秋咬我尾巴...”
名叫秋秋的小狐狸一脸懵逼，狐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
小黑豹赶紧压低声音啃着他湿漉漉的耳毛道，“帮我掩饰一下，求你了——”
秋秋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换来小黑豹傻傻一笑。
“话说为什么蒲公英们还没化形就能生崽崽呀，嗯嗯，也太早熟了......”
“笨，像他们这种草木精怪的生长周期很短啦，化形了寿命才会变得的更长。”
“哦......那秋秋化形之后也能生崽崽吗？”
“......”秋秋狐脸扭曲，一爪子踩在了小黑豹的脸上，连带着尾巴一起糊在他的脸上，声音颤抖着羞愤道。
“你好好看看！我是公的！有**的都是公崽崽！！”
“公崽崽生不了崽崽！！一看你就没好好上穆先生的课.....”
就在他们打闹的时候，楚先生的声音再次传来，“都坐好哦，好好听课！”
“这些口诀的来历呀，可大有讲究。”
“据说呀，当初妖王殿下游历人间时，见修士们掐诀念咒繁琐冗长，便琢磨着改成更适合妖族的方式。”
“譬如【促苗决】，原本是冗长的吟唱，他却从桃妖一族的《长生谣》里截取了一段旋律，只需哼唱‘东风过枝头呀~嫩芽羞探头~’，便能引动草木生长。”
“而【避霜罩】的‘寒公且去，借日半缕’，则是他某年冬夜见老松精对雪嘟囔的抱怨，稍加润色便成了御寒妙诀。”
“殿下说过，咒语不在拗口，而在心意相通。”楚芝芝掏出一把松子，分给背得最好的幼崽，“就像你们喊‘娘亲’，难道还要先念三遍‘慈母在上’吗？”
众崽恍然大悟，小刺猬精甚至当场发明了缩版口诀：“冷，走开！”——结果真凝出个巴掌大的罩子，把自己裹成了暖烘烘的球。
正闹腾着，忽听学宫钟声长鸣。
上官瑶立于廊下，袖中水纹流转，声音清冷如泉：“今日加试——默写【引火诀】。”
幼崽们瞬间哀嚎遍野，这口诀本是苏月观野狐拜月所创，原句“一点灵光尾上焰，拜月三遭借天炎”优雅得很。
可到了崽子们笔下......
狸花猫崽抓耳挠腮，最后画了根着火的尾巴；黑豹崽龙飞凤舞写下“烧！快！”，被上官瑶罚抄十遍；蘑菇精默默分泌黏液，在桌上拼出荧光字——在一众乱七八糟的作业中竟得了甲等。
暮色西沉时，苏月悄然而至。他倚在银杏树下，看幼崽们头顶着墨迹未干的竹简，边跑边唱“东风枝头呀~”，尾巴尖不由翘了起来。
“如何？”墨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枝迷榖花轻拂过他肩头。
“比本王的奏折有灵气多了。”苏月轻笑，指尖捻住一朵被口诀催开的野花。
晚风掠过学宫檐角，将童谣声送往妖都的每一条街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