套房内的空气，因为白宇飞这声癫狂的嘶吼，骤然变得粘稠而滚烫。
陆寒的眉头紧紧锁起。他没有立刻推开白宇飞，那双总是平静无波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极快的审视。
白宇飞的状态很不对劲。
他不再是那个在半岛酒店色厉内荏的二世祖，也不是那个在巨鲨资本内部颐指气使的少东家。此刻的他，像一头被拔了牙、敲碎了脊梁的鬣狗，只剩下绝望和疯狂。他抓住陆寒衣领的手，与其说是在施暴，不如说是在抓住一根救命的稻草，那股力道，是源自恐惧的痉挛。
“放手。”陆寒的声音很冷，没有一丝多余的情绪。
“不！我不放！”白宇飞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唾沫星子喷溅在陆寒的脸上，“陆寒，我求求你，救救我爸！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连廉政公署都能调动，你连李家都能说服！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爸出事，关我什么事？”陆寒眼神一寒，手腕发力，精准地扣住白宇飞的脉门，轻轻一拧。
“啊——”白宇飞发出一声痛呼，抓着陆寒衣领的手像触电般松开。
陆寒顺势后退一步，拉开了距离。他从口袋里抽出一方手帕，慢条斯理地擦拭着脸上和衣领上的污渍，那动作优雅而从容，与白宇飞的狼狈形成了刺眼的对比。
“白宇飞，你是不是忘了，我们是敌人。”陆寒将用过的手帕，准确地扔进了垃圾桶，“你父亲现在怎么样，我一点也不关心。我只关心，他什么时候破产。”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白宇飞抱着自己发麻的手腕，脸上满是痛苦和恐惧，他语无伦次地嘶吼着，“不是你干的！是……是他们！是那帮怪物！”
陆寒擦拭的动作，微微一顿。
“今天晚上，我爸接了一个电话，然后就急匆匆地出门了。他说要去‘海上明珠’号，见一个很重要的人。”白宇飞的声音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我……我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慌，就偷偷跟了过去。”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仿佛回忆那段经历耗尽了他所有的力气。
“我看到他上了船，那艘船……那艘船很不对劲！周围一艘船都没有，连水警都离得远远的！我进不去，只能在码头用望远镜看。然后……然后我就看到……”
白宇飞的瞳孔骤然放大，仿佛又看到了那恐怖的一幕。
“我看到一个金头发的……外国人，带着一群黑西装的人，把我爸从船上……拖了下来！我爸在挣扎，在喊叫，可他们就像拖一条死狗一样！我爸他……他可是白敬亭啊！”
金发外国人？
亚瑟·冯·海因里希！
陆寒的脑海中瞬间闪过这个名字。不对，亚瑟已经被他父亲叫回去了，而且他没有这个胆子。那么，就是共济联盟的其他人，是那只在棋盘外，刚刚睁开眼睛的巨兽。
他们竟然直接对白敬亭动手了？
“然后呢？”陆寒的声音里，终于带上了一丝凝重。
“我看到他们把我爸拖进了一辆黑色的商务车里，车牌被遮住了。我不敢跟，我吓坏了……”白宇飞抱着头，蹲在了地上，像个被吓坏的孩子一样，呜呜地哭了起来，“我给霍律师打电话，给他所有的心腹打电话，可没有一个人接！白家……白家好像一下子就空了！所有人都消失了！”
他猛地抬起头，通红的眼睛死死盯着陆寒，脸上挂着一种诡异的，混杂着哀求和怨毒的笑容。
“陆寒，我知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是你！是你把那帮怪物引来的！是你把我爸逼到了绝路，他们才会趁虚而入！”
“所以呢？”陆寒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你是来找我寻仇的？”
“不……不……”白宇飞摇着头，他从地上爬起来，膝行几步，竟一把抱住了陆寒的小腿，“我是来……投靠你的！我是来给你送一份投名状！”
陆寒低头看着脚下这个毫无尊严的男人，心中那股强烈的不安感，再次升腾而起。
白宇飞，要给自己送投名状？
这比听到钱明开始研究《资本论》还要荒谬。
“我爸完了，白家也完了。”白宇飞的声音嘶哑，像砂纸在摩擦，“但我不想死！陆寒，我知道你看不起我，但我也知道，你现在最大的敌人，已经不是我爸了，是那帮怪物！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对不对？”
他仰起脸，那张曾经还算英俊的脸上，此刻只剩下扭曲的谄媚。
“我知道白家所有的秘密！我知道巨鲨资本每一笔见不得光的交易！我知道他们藏在开曼群岛、维尔京群岛的那些空壳公司！我还知道……我还知道我爸为了防着那帮怪物，留下的最后底牌！”
白宇飞的眼中，闪烁着一种癫狂的光。
“只要你保我一条命，给我一笔钱，让我离开港岛！我把这些，全都给你！这是我唯一的价值了，这也是……我献给你的，最完美的投名状！”
套房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陆寒看着脚下的白宇飞，就像在看一个主动扒光自己衣服，献上祭台的祭品。
他没有立刻答应，也没有拒绝。
因为他的天赋，在那一瞬间，再次给出了模糊而致命的预警。
他感觉到，白宇飞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
但也正是因为这份“真实”，才让那股危机感，攀升到了顶点。这不像一份投名状，更像一份……遗言。
就在这时，白宇飞像是为了证明自己的价值，急切地从怀里掏出了一样东西，高高举起。
那是一张制作精美的烫金请柬。
“这是我从我爸的书房偷出来的！今晚，白家在君悦酒店举办一场晚宴，邀请了港岛所有有头有脸的人物。我爸他……他原本是想在宴会上，宣布一件大事，来稳定军心，对抗你的收购！”
白宇飞的呼吸变得急促，脸上带着一种病态的潮红。
“但现在，他去不了了。这场晚宴，就成了你最好的舞台！你可以去，你可以当着所有人的面，宣布巨鲨资本的死讯！你可以接管白家的一切！”
陆寒的目光，落在那张请柬上。
君悦酒店，顶层宴会厅，晚上九点。
现在是八点四十分。
时间，仿佛被刻意计算过。
他没有去接那张请柬，他的目光，死死地盯住了白宇飞的眼睛。
“白宇飞，你父亲要宣布的，是什么大事？”
“是……是和诺兰制药的深度合作！”白宇飞毫不犹豫地说了出来，“我爸他，通过共济联盟，拿到了‘心安格’在整个亚太地区的独家代理权！他准备借助这个项目，让辉耀科技起死回生，也让巨鲨的股价一飞冲天！”
原来如此。
这才是白敬亭真正的后手。他根本没指望能在期货和股票市场上打赢自己，他玩的是釜底抽薪，用一个无法拒绝的超级大利好，来碾压陆寒所有的金融手段。
可现在，这张王牌，随着梁文生的反水，和白敬亭自己的失踪，变成了一张废纸。
“陆寒，去吧！去参加那场本该属于我父亲的晚宴！”白宇飞的声音充满了蛊惑，“去接收他的帝国！而我，会躲起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告诉你！”
陆寒沉默了。
他看着那张请柬，又看了看白宇飞那张扭曲的脸。
一个巨大的，疯狂的念头，在他脑海中成形。
白宇飞的出现，白敬亭的失踪，君悦酒店的晚宴，以及那艘信息隔绝的“海上明珠”号……
这一切，不是巧合。
这是一盘棋。
一盘由那只“棋盘外的黑手”布下的，连环杀局！
他们抓走白敬亭，是为了制造混乱，是为了让白宇飞这颗失控的棋子，跑到自己面前来。
他们真正的目标，不是白敬亭。
是自己！
那场晚宴，根本不是什么庆功宴，而是一个为自己精心准备的……鸿门宴！
想通这一切的瞬间，陆寒后背的冷汗，再次冒了出来。
他看着白宇飞，眼神里第一次露出了怜悯。
这颗可悲的棋子，直到现在，还以为自己是在做交易，却不知道，他早已被设定好了程序，任务就是把自己，引向那个致命的陷阱。
“好。”
陆寒缓缓开口，他终于伸出手，从白宇飞颤抖的手中，接过了那张烫金的请柬。
在接过请柬的刹那，陆寒的手指，看似无意地，在白宇飞的西装口袋边缘，轻轻划过。
他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圆柱形物体。
陆寒的瞳孔，在一瞬间，缩成了最危险的针尖状。
“谢谢！谢谢你！”白宇飞见陆寒收下请柬，如蒙大赦，脸上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狂喜。
他从地上爬起来，连滚带爬地向门口跑去。
“我会躲好的！我会等你的电话！”
就在他的手即将碰到门把手的瞬间，陆寒的声音，在他身后幽幽响起。
“白宇飞，你口袋里，是什么？”
白宇飞的身体，猛地一僵。
他脸上的狂喜，瞬间凝固，取而代之的，是无尽的，死灰般的绝望。
他缓缓地，一寸一寸地转过身，看着陆寒，嘴唇哆嗦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陆寒没有再看他。
他只是低头，看着手中的那张请柬。
然后，当着白宇飞的面，将它，一点一点地，撕成了碎片。
“回去告诉你的新主子。”
陆寒将纸屑随手一扬，漫天的金粉，在灯光下，像一场华丽的葬礼。
“他们的晚宴，太寒酸了。”
“我，没兴趣。”
“不过，”陆寒抬起头，嘴角勾起一抹残忍而疯狂的笑意，“我对他们的另一场‘派对’，很感兴趣。”
他拿出手机，拨通了周助理的号码，按下了免提。
“陆总！直升机已经准备就绪，随时可以起飞！”
陆寒看了一眼手表，八点五十分。
“很好。”
他的目光，越过面如死灰的白宇飞，投向窗外那片深沉的夜色，和夜色中，那艘如同地狱入口般的钢铁孤岛。
“告诉机师，目标，‘海上明珠’号。”
“今晚，我要去船上，看一场真正的烟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