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周的时间,在表面的平静下悄然流逝。空气中开始弥漫起一种肃穆而哀伤的氛围,因为一个特殊的日子到来了——末世后新设立的“黎明纪念日”。这个节日,是为了缅怀在那些黑暗岁月里,为了人类存续而英勇牺牲的无数战士,他们的鲜血与生命,换来了如今这来之不易的、重建中的秩序与希望。学校为此放假一天,并组织学生代表前往本市的烈士陵园进行祭奠活动。
清晨,阳光透过薄雾,给世界蒙上了一层淡金色的柔光。萧兔兔背着她那个看似普通、实则内藏玄机的双肩包,登上了学校安排的大巴车。她今天穿着一身素雅的深色连衣裙,长发柔顺地披在肩后,未施粉黛,却依旧美得令人侧目,只是那美丽的眉眼间,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与哀思。
车厢里,除了萧兔兔,还有一如既往沉默却可靠的余悠薇。萧兔兔虽然已经知道余悠薇是苏澜小姨安排在她身边的内卫人员,但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她并不排斥这个话不多但行动力极强的舍友。此刻,余悠薇正看似随意地坐在萧兔兔斜前方的位置,目光却如同最精密的雷达,警惕地扫视着车厢前方,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
原因无他,就在这辆车的靠前位置,赫然坐着肖基波和季博达。两人分开坐着,彼此没有任何交流,也没有像往常那样试图靠近萧兔兔,只是沉默地望着窗外,不知道各自心里在盘算着什么。这种反常的安静,反而让人更加不安。
萧兔兔只是淡淡地瞥了他们一眼,便将目光投向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她心里打定主意,只要他们不来自己面前闹,就当他们不存在。她现在只想安安静静地去完成今天最重要的事情。
大巴车缓缓驶入位于市郊、依山傍水的烈士陵园。这里环境清幽,松柏苍翠,一排排汉白玉墓碑整齐地肃立在阳光下,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卫兵,守护着长眠于此的英雄忠魂。庄严肃穆的气氛瞬间感染了每一个人,连最活泼的学生也收敛了笑容。
按照学校安排的流程,所有学生在巨大的烈士纪念碑前献上鲜花,集体默哀三分钟,缅怀那些逝去的英灵。随后,是自由活动时间,部分学生自愿留下来帮助陵园管理人员打扫卫生。余悠薇主动加入了打扫的队伍,她的目光始终若有若无地关注着萧兔兔的动向。
萧兔兔没有参与打扫。她独自一人,沿着一条已经走过无数遍、闭着眼睛都不会走错的小径,缓缓走向陵园后方一片相对独立的区域。那里,并排安葬着四位对她而言意义非凡的人——陆明锐、裴清、陈宇霆、陈敬轩。
是他们,在末日降临的危难时刻,肩负起护送她和母亲萧语微从遥远的欧洲,跨越尸山血海,历经千辛万苦返回祖国的重任。为了完成这个任务,为了保护她们母女,这四位年轻的战士,将生命永远定格在了那段悲壮的旅程中,最终被追认为烈士,安息于此。
萧兔兔走到四座墓碑前,停下脚步。她先是对着每一座墓碑深深地鞠了一躬,然后从背包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小扫帚和软布,开始细心地为每一座墓碑清扫掉落在上面的枯叶和灰尘。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怕惊扰了安眠于此的英魂。阳光洒在她纤细的身影和专注的侧脸上,那认真的模样,带着一种动人心魄的纯净与哀伤。如果陆明锐他们还在世,看到当年那个需要他们拼死保护的小女孩,如今已出落得如此美丽,并且怀着如此虔诚的心意来祭奠他们,想必也会感到无比的欣慰吧。
清理完墓碑,萧兔兔又从背包里取出香烛、纸钱等祭品。她小心翼翼地将蜡烛插好,点燃,昏黄跳动的火苗在微风中摇曳,映照着她清澈的眼眸。她抽出三炷香,在蜡烛上点燃,对着陆明锐的墓碑,恭敬地拜了三拜,然后将香插进香炉里。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见过陆明锐了——不是指墓碑上这张冰冷的照片,而是那个会对她微笑、会拥抱她、会让她心跳加速的“陆哥哥”。她伸出白皙纤细的手指,轻轻地、一遍遍地抚摸着墓碑上陆明锐那带着温柔笑意的照片,仿佛能透过冰冷的石碑,感受到他曾经的温度。最终,她俯下身,如同一个寻求安慰的孩子,将自己柔软的唇瓣,轻轻地、充满眷恋地印在了那冰冷的照片上。
“陆哥哥……”她低声呢喃,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浓浓的依赖,“你好久……好久都没有来看我了……” 她的内心始终住着一个极度粘人、渴望被爱包围的小女孩。她将自己最纯粹、最毫无保留的感情都给了那个占据了她身心一切的陆明锐,可他却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杳无音信,只留下无尽的思念和这个日益清晰的、在她腹中成长的小生命。
“学姐,这些粗活让我来帮你吧!”
一个不合时宜的、故作殷勤的声音突兀地响起,打破了这片区域的宁静。只见肖基波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脸上堆着那套熟悉的、自以为阳光无害的笑容,伸手就要去拿萧兔兔放在地上的扫帚。
“放下!”
一声饱含怒意的厉喝如同惊雷般炸响!季博达从不远处的树后大步流星地冲了过来,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他一把推开试图靠近萧兔兔的肖基波,力道之大,让猝不及防的肖基波踉跄着向后倒退了好几步!
“你又来骚扰萧兔兔!阴魂不散!”季博达咬牙切齿,眼中喷薄着怒火。他觉得自己已经警告得够清楚了,这个肖基波竟然还敢像牛皮糖一样黏上来,而且是在这种肃穆的场合!
肖基波被推得站立不稳,脚下胡乱踩踏,只听“噼里啪啦”一阵乱响——萧兔兔刚刚精心摆好的蜡烛和线香,被他慌乱的后退脚步踢得四处飞散,香灰洒了一地,几支蜡烛更是滚落在地,熄灭了火苗,一片狼藉。
“你!”肖基波似乎也被激怒了,或者是想在萧兔兔面前表现一下自己的“血性”,他竟然没有像往常一样立刻服软求饶,而是红着眼睛,低吼一声,朝着季博达扑了过去!
两人瞬间扭打在一起!但实力的差距是悬殊的。肖基波那点花架子,在家境优渥、显然受过一些格斗训练的季博达面前,根本不够看。不过三两下,肖基波就被季博达一个狠狠的过肩摔掼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痛呼。季博达显然余怒未消,竟还不罢休,上前用脚狠狠地踹向倒在地上的肖基波,一下,又一下,发泄着心中的嫉恨与怒火。
萧兔兔自始至终,只是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这两人如同小丑般在她的亲人墓前胡闹、厮打。她没有尖叫,没有劝阻,那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只有一片冰冷的失望和深沉的疲惫。一直等到季博达似乎打累了,喘着粗气停了手,她才缓缓地将目光投向那片被毁坏的祭品。
“以后离她远点!听到了没有!?”季博达对着蜷缩在地上、抱着头瑟瑟发抖的肖基波吼道。
肖基波这次却难得地“硬气”了一回,他只是死死地抱着头,既不吭声,也不答应,用沉默进行着无力的反抗。
萧兔兔看着满地的狼藉——散落的香烛,踩碎的糕点,飞扬的纸钱灰烬……这些都是她怀着最虔诚的心意准备的。一股混合着委屈、心酸、愤怒和无力的情绪猛地涌上心头。她不是爱哭的女孩,但情绪来得快,眼泪也来得容易。晶莹的泪珠毫无预兆地就从她那双清澈的眼眸中滚落下来,顺着白皙的脸颊滑落。她没有发出哭声,只是默默地流泪,那副柔美又凄楚的模样,比任何嚎啕大哭都更能触动人心。
季博达和肖基波看到萧兔兔哭了,顿时都慌了神。两人之间那点可笑的“竞争”心思,在女孩真实的泪水面前,瞬间变得苍白无力。他们手足无措地站在原地,一左一右,像两个做错了事等待发落的小学生,等着她的情绪平复。
萧兔兔哭了一会儿,抬起手用手背擦掉脸上的泪水。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抬起头时,脸上已经恢复了平静,只是那双被泪水洗涤过的眼睛,显得更加清澈,也更加冰冷。她看着眼前这两个因为她而争执不休的男生,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穿透人心的力量:
“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过来?”
“我……我就是看学姐一个人辛苦,想来帮帮你……”肖基波低着头,用他那套惯用的、带着颤音的可怜腔调喃喃道。
“我有开口,请求你的帮助吗?”萧兔兔的目光直视着他,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质问,“每个人,都有自己想要独自完成的事情,都有不需要外人介入的私人空间和时间。你不能……总是打着‘热心肠’的幌子,来强行介入我的生活,妨碍我做我想单独做的事情。这不是帮助,这是骚扰。”
“学姐……对,对不起……”肖基波被她直白的话语戳中了心思,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下意识地又想摆出那副可怜兮兮的“奶狗”模样博取同情。
“你这个样子……”萧兔兔微微蹙起眉,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试图进行的表演,话语如同冰冷的雨点,落得又重又清晰,“或许……在某些人眼里,会很受用吧。但是,我很不喜欢。我再说得明白一点——我非常,非常厌恶你的靠近,以及你这种故作姿态的方式。”
说完,她将目光转向一旁的季博达。
“还有你。”她的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同样的疏离,“我也不喜欢你的靠近。”
“兔兔,我跟他不一样!”季博达急忙辩解,试图划清界限,并展示自己的“优势”,“我是真心喜欢你的!是想认真追求你!肖基波他算什么?一无所有,只能靠装可怜博同情!而我不一样,我有家世,有能力,可以给你最好的生活!在整个南城大学,只有我才配得上你!” 他的话语中带着一种与生俱来的优越感和自信。
“我不喜欢。”萧兔兔的回答简洁而有力,没有丝毫动摇。她的目光扫过季博达,又扫过肖基波,“不管是你引以为傲的所谓家世,还是肖基波那套令人不适的装可怜,我都不喜欢。而且,我目前,也完全没有谈恋爱的心思,有也不会考虑你们这样的人。所以,麻烦你们,请不要再靠近我了。这是我最后一次,这样明确地告诉你们。”
“兔兔,我……”季博达还想再争取,试图用更多的承诺和条件来打动她。
就在这时,萧兔兔身后的背包里,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几乎不可闻的机械运转声。紧接着,背包侧面的特殊纤维层无声滑开,胡萝卜那泛着冷硬金属光泽的蛇形头部缓缓探出,那对LEd屏幕构成的“眼睛”闪烁着幽蓝色的监控光芒,冷静地锁定着季博达和肖基波。它没有完全现身,但这无声的警告,已经足够表明态度——它连接着萧兔兔脊椎的生物信号,能敏锐地感知到她情绪的巨大波动和持续的不适,护卫程序已处于高度戒备状态。
萧兔兔没有回头看胡萝卜,她的目光依旧平静地看着季博达,继续说道,声音里带着一种超越她年龄的通透与冷静:
“季博达,你有钱,无论是你自己赚取的,还是你家族积累的,这都很了不起,是你或者你家庭的成就。我承认它的价值。但是,请你明白,金钱和家世,并不是衡量这个世界、衡量一切人际关系的唯一准则。”
她的目光转向肖基波:“肖基波,你或许觉得自己什么都没有,什么也不会,所以只能依靠哭诉、示弱,甚至是一些……阴阳怪气的手段来获取关注和资源。也许,这个世界上确实有一部分人,会很吃你这一套。但是,它同样,也绝不是通行世界的法则。”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回荡在寂静的陵园中:“你们的活法,是你们基于自身条件和选择构建起来的世界。但那,不是我的世界。”
她缓缓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回那四座冰冷的墓碑,尤其是陆明锐的那一座,眼神中充满了无尽的哀思与敬仰。
“你们刚才打闹、争执,甚至毁坏的这个地方……安眠着的,是我需要祭奠的亲人,是曾经用生命保护过我和母亲的人。”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但努力维持着镇定,“他们护送我们,一路从欧洲,跨越了几乎整个危机四伏的欧亚大陆,历经了常人无法想象的千辛万苦……只是为了将我和妈妈,还有妈妈脑中那些可能改变人类命运的知识,安全带回国。他们……最终没能走完最后的旅程,永远地留在了这里,为了我们,也更是为了国家和人民。”
她走到裴清的墓前,指着上面那张尚且带着少年青涩气息的照片,声音带着一丝哽咽:“他……裴清,牺牲的时候,只有18岁……比你们现在的年纪,还要小。” 她抬起头,目光再次扫过季博达和肖基波,那眼神清澈见底,却仿佛带着千钧的重量,“当他们在为了国家的未来、为了更多人的生存希望,在尸山血海中穿梭,最终献出年轻生命的时候……你们在做什么?在为了虚无缥缈的谈情说爱争风吃醋?在为了满足个人的欲望纠缠不休?甚至……是在用金钱和家世,试图在同伴中确立所谓的‘地位’和‘资格’?”
她顿了顿,仿佛在平复翻涌的情绪,然后继续说道,语气变得异常平静,却带着一种深刻的疏离感:
“人各有志。每个人,都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和追求。这一点,无可厚非。但是,我已经说得足够清楚,也请求过你们无数次——请不要再打扰我。因为我们,本质上就不是同一类人。”她的目光变得悠远,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段硝烟弥漫、生死与共的旅程,“如果……我从未见识过浩瀚无垠的银河,或许……我会为一条清澈的小溪而驻足感动。但是,当我亲眼见过、亲身经历过,有人可以为了更崇高的信念、为了国家的存续、为了无数陌生人的未来,毫不犹豫地付出自己最宝贵的生命之后……你们现在所热衷的这些把戏、这些算计、这些纠缠……在我眼里,只会显得无比幼稚、肤浅,甚至……令人反胃。”
“嗯,说得很好。”
一个沉稳而带着赞许意味的女声从不远处传来。只见苏澜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那里。她今天穿着一身笔挺的军装,肩上中校的军衔徽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胸前佩戴着一排排记录着功勋与荣誉的略章,那肃穆威严的气场,让季博达和肖基波瞬间感到呼吸一窒,几乎睁不开眼。她是内卫部队的高层,那么年轻的高级军官,未来发展不可限量,是多少财富都触摸不到的国家柱石。
苏澜缓步走到萧兔兔身边,亲昵而自然地伸出手,搂住了她的肩膀,给予她无声的支持和安慰。余悠薇则安静地跟在苏澜身后半步的位置,依旧没什么表情,只是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冰冷的刀锋,扫过肖基波和季博达,仿佛在说:警告过你们,竟敢无视。
“宝贝,还好吗?有没有被吓到?”苏澜微微低头,关切地看着萧兔兔,伸手轻轻抱了抱她。她知道萧兔兔怀孕的事情,对她身体和情绪的关切,此刻远超其他。
“小姨,我没事。”萧兔兔靠在苏澜怀里,摇了摇头,但情绪依旧有些低落。
苏澜抬起头,目光再次投向僵立在原地的季博达和肖基达,那眼神不再是长辈看晚辈的温和,而是属于军人、属于上位者的审视与威严:
“两位同学的事情,余悠薇少尉已经向我详细汇报过了。”她的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力,“今天在这里,我代表军方,最后一次,正式且明确地告知你们——这,是最终警告,是军令,而非商量或者说明。如果你们,或者你们背后的任何人,再敢以任何形式、任何理由,试图接近、骚扰萧兔兔同学……”
她顿了顿,目光如炬,一字一句地说道:“那么,等待你们的,将不再是校规校纪的处分,而是来自《战时特别安全法》框架下的,最严厉的军事惩罚。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季博达和肖基波被苏澜那强大的气场和话语中蕴含的可怕后果彻底震慑,脸色煞白,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两人几乎是同时,用带着颤抖的声音回答,然后如同得到了特赦令,再也不敢多停留一秒,灰溜溜地、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离了这片让他们无地自容的区域。
看着两人狼狈远去的背影,苏澜轻轻拍了拍萧兔兔的背,然后蹲下身,默默地帮她把散落一地的祭品重新收拾好,将新的蜡烛和香点燃,恭敬地摆放在四座墓碑前。
萧兔兔也重新拿起三炷香,在陆明锐的墓前点燃,虔诚地拜了三拜,心中无声地祈愿:“陆哥哥,请你……一定要早点来看我。我真的……真的好想你了。” 思念如同潮水,在她心底无声地蔓延。
“兔兔,你没事吧?心里还难受吗?”苏澜看着依旧闷闷不乐的萧兔兔,心里还是有些担心。她知道这孩子心思单纯敏感,今天被这样一闹,又被勾起了对陆明锐的思念,情绪肯定很低落。
“没事的,小姨。”萧兔兔努力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有些勉强,但她不想让苏澜太担心。她抬起头,看着苏澜,眼中带着一丝希冀和不确定,小声问道:“小姨……你说,陆哥哥……他还会再来看我们吗?”
苏澜看着萧兔兔那充满期盼的眼神,心中微微一痛,但她的目光依旧坚定而温柔。她伸出手,轻轻理了理萧兔兔被风吹乱的鬓发,语气肯定地回答道:
“会的。他一定……还会再来的。”
两人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立在陵园之中。午后的阳光透过苍翠的松柏枝叶,洒下斑驳的光影,微风拂过,带来草木的清新气息,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祭奠人群的低语声。刚才的喧嚣与闹剧已然散去,深沉的宁静重新笼罩了这片安眠着英雄的土地。这宁静之中,蕴含着无尽的绿意,轻柔的微风,以及……那跨越了生死界限、深沉而执着的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