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泽光扶着冰冷坚硬的红木书桌边缘,指节因过度用力而严重凸起、泛出死寂般的青白色,仿佛要将全身的重量和那突如其来的巨大冲击都压在这方寸之间。他紧闭双眼,浓密的睫毛微微颤动,努力调息,试图平复那如同脱缰野马般剧烈的心跳和混乱得几乎要窒息的呼吸。胸膛剧烈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灼热的痛楚,每一次呼气都仿佛要吐出灵魂深处的寒意。
然而,视野中,那系统鲜红刺目的警告提示框依旧在顽固地、疯狂地闪烁,像是一个永不愈合的伤口,不断渗出危险的讯号。那冰冷的、毫无生命气息的电子合成音,如同来自幽冥世界的丧钟,一声接一声,沉重而精准地敲打在他早已绷紧到极限的神经末梢上,带来一阵阵生理性的恶心与眩晕。
预感成真了。
这个认知,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他的心脏,然后轰然炸开,释放出足以冻结血液的寒意。他最恐惧、最不愿面对、在无数个深夜辗转反侧时勾勒出的最坏设想,竟然真的以一种他完全无法理解、甚至连系统都只能含糊地定义为“生命形态逆转”的、超越常识的方式,变成了冰冷残酷的现实。这比单纯的死亡通报更令人恐惧,因为它充满了未知与悖论。
脑海中不受控制地浮现出最后一次在夏威夷训练场上的情景。夕阳的金辉洒满沙滩,工藤新一刚刚完成了一套高难度的综合格斗反击动作,额上挂着汗珠,那双湛蓝色的眼眸却亮得惊人,里面闪烁着对知识与技能的渴求,以及一种属于少年侦探的、未被世俗磨平的坚定与执着。他当时拍了拍新一的肩膀,语气是少有的严肃:“新一,记住,你所学的一切,是为了守护,而非炫耀或无畏的冒险。未来的路上,你会遇到远超你想象的黑暗,有些界限,不要轻易跨越。”
当时的新一认真地点了点头,但眼神中那抹属于年轻人的、跃跃欲试的光芒并未完全熄灭。现在回想起来,他那番语重心长的警告,在既定的命运洪流面前,显得多么苍白无力。
画面又猛地切换。那是他通过特殊渠道获取的、一段并不清晰的监控画面截图。在东京喧闹的街头,巨大的多罗碧加乐园广告牌下,工藤新一身旁站着那个叫毛利兰的女孩。女孩扎着清爽的马尾,脸上洋溢着毫无阴霾的、明媚灿烂的笑容,正仰头看着身边的少年,眼神里充满了信赖与难以言喻的温柔。那是青春最美好的模样。如果……如果新一真的遭遇不测,那个笑容将会被怎样的泪水与绝望所取代?远在国外的工藤优作和有希子,那对看似洒脱实则深爱着独子的夫妻,又将如何承受这突如其来的、撕心裂肺的打击?
而这一切悲剧的始作俑者……那隐藏在无尽黑暗之后,冷漠地投下这枚毁灭性棋子的……很可能,就是他那个早已将灵魂出卖给黑暗、行走在血腥与罪恶最深处的“好儿子”——黑泽阵(琴酒)!
“呃……”一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低吼从黑泽光的喉咙深处溢出。一股混杂着滔天愤怒、尖锐心痛、深刻无力感和几乎要将他淹没的深深自责的情绪,如同被点燃的炸药,在他胸腔里疯狂地翻腾、冲撞,寻找着宣泄的出口。
他愤怒!愤怒于那个组织的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地将活生生的人视为可以随意涂抹、改造、摧毁的实验品!愤怒于琴酒那深入骨髓的冷酷与残忍,视人命如草芥,哪怕对方只是一个尚未完全绽放的少年!
他心痛!心痛于新一这个他亲眼看着从略带青涩成长为耀眼少年的天才,这个承载着光明与未来希望的孩子,可能正在经历着无法想象的痛苦与折磨!那双清澈睿智的眼睛,如今是否被恐惧与绝望所充斥?
他无力!无力于自己此刻远在千里之外的海外,如同被困在黄金牢笼里的困兽,明明感知到了危险的逼近,却无法在关键时刻伸出援手,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悲剧发生!这种空间上的隔阂,让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挫败。
而他更自责!深深地自责!自责于自己明明凭借着多年经验和对组织的了解,产生了如此强烈的不祥预感,为什么没有采取更果断、更坚决的措施?为什么只是停留在警告与训练?为什么没有强行干预新一返回日本的行程?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这些年看似周全的安排与谋划,是否从一开始就存在着致命的疏漏?
“系统!”他猛地睁开双眼,眼中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在心中近乎低吼地发出指令,声音因极力压制情绪而显得扭曲,“‘生命形态逆转’具体指什么?是物理形态的改变?还是能量结构的崩塌?新一现在的生命状况到底如何?有没有具体的生命体征数据?他的精确位置在哪里?!立刻给我答案!”
【信息不足,数据库无匹配案例。无法精确解析‘生命形态逆转’具体表现形式及原理。推断涉及维度规则层面扰动。】
【目标‘工藤新一’生命信号特征与数据库记录差异度89.7%,信号强度判定为‘微弱’,但波动曲线相对稳定,未检测到持续衰减趋势,未处于立即生命危险状态。】
【最后稳定信号源锁定于日本东京都米花町多罗碧加乐园内部及周边区域。信号特征于3小时14分前发生剧烈畸变,随后强度锐减,并于2小时58前彻底消散于常规监测网络。目前精确位置未知,初步判断为主动或被动进入信号屏蔽区域。】
【关联命运主线及十七条重要支线出现大规模、高频率混乱分支,核心因果链受到严重干扰……重新校准中……】
系统的回答依旧冰冷、机械,带着令人绝望的模糊性。但“生命信号微弱但稳定”、“未处于立即危险状态”这几个有限的词汇,像是一根纤细的救命稻草,让他几乎要停止跳动的心脏稍微恢复了一点活力,让他从那几乎要将他吞噬的冰冷深渊边缘,勉强喘过一口气。
至少……至少新一还活着。这是目前唯一,也是最重要的信息。
但这该死的“生命形态逆转”到底是什么?“微弱”的信号强度,结合“形态逆转”的描述,难道是指重伤濒死?还是……某种更诡异、更难以理解的状态?而信号的消失,是被组织带走了?还是新一自己隐藏了起来?
无数个疑问和可怕的推测在他脑中盘旋,如同嗜血的乌鸦。他用力甩了甩头,强迫自己从那片混乱的泥沼中挣脱出来。恐慌和绝望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只会让情况变得更糟。他现在必须冷静,必须像一个最精密的仪器一样运转起来。他必须立刻确认情况,获取更多、更具体的信息!
他猛地站直身体,因为动作过快,眼前再次一阵发黑,但他强行稳住身形,快步走到书房内侧一个嵌入墙壁的隐蔽式保险柜前。指尖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输入了长达三十二位的复杂动态密码,接着是虹膜和指纹的双重生物验证。保险柜发出一声轻微的“咔哒”声,厚重的合金门缓缓滑开。
柜内没有金银珠宝,只有几部造型各异、看似普通的通讯设备和几摞加密文件。他毫不犹豫地取出了其中一部外表看起来像是早已淘汰的老式功能手机,黑色塑料外壳,屏幕狭小。但只有他知道,这部卫星电话内部经过了多少次魔改,搭载了何等强大的加密和反追踪模块。这是他与埋藏最深、也最危险的几个情报渠道直接联系的备用生命线,非到万不得已,绝不启用。
他深吸一口气,那口气息冰冷而沉重,仿佛带着太平洋对岸的血腥味。他按下了一个早已烙印在灵魂深处、从未拨出过的号码。听筒里传来短暂的、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细微的电流声,他知道对方正在以极高的效率确认他的身份标识码和通讯链路的安全性。
几秒后,沉默被打破。
“是我,‘园丁’。”黑泽光用了自己早已尘封、代表着一段血腥过往的旧代号,声音沙哑、干涩,如同被砂纸打磨过,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千钧重量,“最高优先级。红色警报。目标:工藤新一。地点:东京,多罗碧加乐园及周边区域,辐射至米花町、杯户町。时间:最近24小时内,重点关注今晚。我要知道发生的一切!任何异常,任何细节,任何目击报告,任何警方动向,任何地下世界的风吹草动!动用所有休眠节点,不惜一切代价!立刻!”
没有等对方回应,他直接切断了通讯。多余的确认和寒暄在此刻都是浪费时间。
他颓然坐回那张刚才被他撞开的椅子上,身体的力气仿佛被瞬间抽空。他抬起手,用力按压着突突直跳的太阳穴,目光却不由自主地投向窗外。夏威夷的夜空依旧美丽,繁星点点,银河低垂,与远处平静深邃的大海构成一幅和谐宁静的画卷。然而此刻在他眼中,这片熟悉的星空却变得无比冰冷、陌生,仿佛每一颗闪烁的星辰背后,都隐藏着充满恶意的窥视与嘲弄。
他知道,自己刚刚下达的命令,就像向着一片迷雾投出了一块探路的石头。而他此刻等待着的,很可能是一个足以彻底颠覆他以往所有认知的、残酷到令人战栗的真相。那个关于“生命形态逆转”的真相,关于工藤新一命运的真相,也关于那个黑暗组织究竟触碰了何等禁忌的真相。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一秒都漫长如一个世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