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又召开了一场会议。
宴追心累,她就不该接着见鬼的任务。
她有罪,让谁杀了她吧。
她的理想生活是什么?是躺平,是混日子,是喝着奶茶看着小说,安安稳稳地陪爸妈过完这辈子。
等宴同志和方女士寿终正寝,她立马就跑路,毫不犹豫!
回她该去的地方,守着那片永恒的虚无,安安心心地发呆。
无聊了,想打架了,就去癫狂那里撩个闲,想看悲剧了就去维尔拉格那儿串个门,当个快乐的吃瓜群众。
对了,维尔拉格去她的地盘了吗?去的话,赶紧关起来,不让他困里面几百上千年算她输!
“早关起来了。”本体宴给了回应。
此时的维尔拉格,正站在一片绝对的虚无之中。
这里没有时间,没有空间,没有物质,没有能量,没有概念,甚至连“没有”这个概念本身,在这里都显得多余。
这是宴追的领域,是“灭绝”权柄最终极的体现,是万物终结后回归的、永恒的背景板。
这位执掌命运编织、酷爱悲剧美学的柱神,此刻脸上没有了平日那似笑非笑的戏谑表情。
祂试着动用一个念头,想要编织一丝命运的涟漪,但涟漪无处可生,因为这里连“命运”的载体都不存在。
祂试图感受任何形式的“故事”或“冲突”,但这里只有一片纯粹到极致的“无”。
对于一位需要“演员”、“舞台”和“情节”来体现自身存在的编剧来说,这里简直是终极的牢笼。
维尔拉格低下头,看着自己同样开始变得有些虚无缥缈的双手,非但没有恐慌,嘴角反而缓缓勾起了一抹……极度兴奋、甚至可以说是狂热的弧度。
他那双总是带着几分忧郁和算计的眼睛里,迸发出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创作激情。
“太完美了……”他低声自语,声音在这片虚无中甚至无法传播,只是概念的闪灭。
“绝对的虚无……最极致的悲剧舞台!没有演员,没有剧本,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局!这才是……这才是终极的悲剧美学!”
“来吧!我的内心!创作出全宇宙最完美的剧本吧!啊~~我感觉到了~我感觉到了!灵感~~无数的灵感~~喷涌而出!!”
维尔拉格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这片无尽的虚无。
他的形体变得更加朦胧,仿佛随时会融入背景,唯有那双眼睛,燃烧着灼热的光芒。
“啊……这至高的寂静!这无瑕的空白!”他的意念如同咏叹调般回荡,“没有低劣演员的拙劣演绎!没有庸俗观众的愚蠢喝彩!没有既定规则的束缚!甚至连‘时间’这个最苛刻的导演也不存在!”
他像是发现了绝世珍宝的艺术家,声音因激动而颤抖:
“看啊!这才是最终的舞台!一切的起点与终点!在这里,我可以书写真正的史诗——不是关于某个英雄或国度的兴衰,而是关于‘存在’本身最壮丽的悲剧!”
“一个念头,便是开天辟地!一次沉吟,便是文明兴衰!一抹哀伤,便是星辰寂灭!哈哈哈哈!”
他狂笑起来,笑声的概念在虚无中激起细微的涟漪。
“我真心的赞美你,海沃德拉!你是我的缪斯!你为我提供了这宇宙间最完美、最残酷、最宏大的舞台!这极致的‘无’,正是孕育所有‘有’的终极子}宫!啊,我感受到了……那超越所有剧本的、唯一的、永恒的……悲剧的源泉!”
他深深沉醉,对着这片绝对的“无”,献上他最崇高的敬意:
“在此处,我,维尔拉格,将编织一曲……连‘虚无’本身都将为之落泪的……寂静史诗!”
没有宴追的许可,他可来不到这里。
柱神之间,只有宴追是万有之外,是连“概念”都近乎不存在的领域,想串个门难如登天。
除了海沃德拉基本不开门以外,大多数时,除非暂时放弃自身作为“存在”的某些定义,以一种近乎自我湮灭的状态,才能得以滑入那个缝隙。
正因如此,这片虚无才如此珍贵,是维尔拉格求之不得的、能够摆脱一切束缚进行终极创作的绝对领域。
维尔拉格彻底荡漾了,感觉神生达到了高|潮。
因为宴追的许可,祂可以无阻碍的来到这里!
感谢那头只叫沈清沅的拉屎猪!
宴追:………………妈的,这神经病没救了。
她不仅想把他关起来,现在甚至想手动给他静音。
然而,维尔拉格的得寸进尺超越了宴追的想象。
他那荡漾、充满创作激情的意念,像牛皮癣广告,萦绕在宴追的意识里:
“亲爱的海沃德拉,我的女神!您这慷慨的馈赠让我灵感如泉涌!这片圣地让我感受到了艺术的真谛!不知我何时有幸,能到您的神殿游览一番?我愿用我未来千年编织的最华美悲剧作为交换!”
“你去吃屎吧!”
都说了她的神殿没在那儿。
不过,她爸现在48岁,她妈现在46岁,至少应该保守估计还可以活50年……她没想过要改变宴同志和方女士的命运,比如让他们长生不老什么的……嗯,既然如此那就让神殿继续飘着吧。
反正她那神殿,谁都无法靠近,包括那位能够定义规则、重构现实的秩序之主都把它列为禁区。
挺好的。
宴追魂飘天外。
完全没注意到会议的内容,讲真的,她真的一点兴趣都没有,要不是宴同志和方女士还在这颗星球上呼吸,这个所谓的世界,于她而言,与宇宙尘埃里其他任何一个世界都没有任何区别。
人们总爱求神拜佛,匍匐在地,渴望得到超越常理的眷顾。
但为何神佛总是置之不理?
因为站在她这样的高度便会明白,绝对的公平,就是不分好坏,不辨善恶。
阳光既照耀英雄也照耀恶棍,地震既摧毁宫殿也摧毁茅屋。
宇宙运行的法则,不会为任何个体的祈愿而弯曲。
所以才有那句古老的箴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天地并非残忍,只是绝对平等。视万物为平等的祭品,不因你虔诚而多予,不因你亵渎而剥夺。
最终,能依靠的,从来只有自己。
而作为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是心性,不管这份心性是好是坏,是对是错,是善是恶,只要足够坚定,足够完整,足够成为你在绝境中依然能握住的那把锚。
宴追垂下眼帘。
就像她见过的那些存在:有人为守护而癫狂,有人为贪婪而强大,有人因偏执而不朽。他们的结局或许各不相同,但至少在落幕前,他们都淋漓尽致地成为了“自己”。
而最可怕的是所谓的“中庸”。
那种不上不下的挣扎,不冷不热的坚持,不好不坏的苟活。
没有炽热到足以燃烧一切的信念,也没有冰冷到能够斩断一切的决绝。
在命运的洪流里,这样的人最早被磨去棱角,最早失去形状,最终变成连自己都认不出的、模糊的一团。
他们不是在“成为自己”,而是在“被环境塑造”。
系统试炼筛选的是心性。
她训练战士锤炼的是心性。
就连她那该死的同僚维尔拉格,能成为柱神也是因为那份对悲剧美学病态般执着的心性。当然还有更疯的两个。
心性不是品德。
它是灵魂的骨架。
所以,让她来带队完全就是勉强!
她一点都不想带队!她只想要么彻底躺平当她的咸鱼,要么干脆化身灭绝清理门户!
现在倒好,被逼得不上不下,不左不右——既不能随心所欲地摆烂,因为要对几千条人命负责,又不能彻底放开手脚往死里练,因为要控制伤亡。
这完犊子的状态,不正是她自己最鄙夷的“中庸”吗?!
她感觉自己快要裂开了。
“宴追小同志的看法呢?”一个老首长突然问。
宴追直接咸鱼趴会议桌上:“我很难。我一点都不想带队,我就不是这块料,我习惯了当独狼,不服就干,但让我对这么多人负责,我感觉压力巨大,说实话我干了一天,我感觉很累……感觉自己快要人格分裂了……我就不是能承担希望的人,毁灭我还比较拿手,干完就完事了……现在这样不上不下的,比打架还累。”
“我脑子也不太好使,真的。不然也干不出到处东躲西藏这种事。我的处世哲学很简单:麻烦别来找我,我也绝不主动找麻烦……”
她的声音渐渐低了下去,带着一种近乎恳求的无奈:
“一直以来,我只需要对自己负责就行。在异世界里,我从来没对别人负责过,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对别人负责,顶天了,也就是照顾好我爸我妈……”
“现在一下子要把几千号人压在我肩上......还要教别人?可怎么教啊?我自己都是靠着一股要回家的狠劲,从尸山血海里杀出来的......“
最后那句话轻得像声叹息,却重重砸在每个人心上:
“难道要教他们……怎么在绝境里变得和我一样吗?“
会议室陷入死寂。
所有人都意识到——他们正在逼一个只会殊死搏斗的野兽,去教幼崽如何优雅地捕猎。
宴追是真没办法,其他柱神哪个像她这么累?
全都随心所欲的干自己的事。
秩序之主端坐律令圣殿,宇宙自会按规则运转;
维尔拉格在歌剧院编排命运,看得开心就加点戏码,不开心就撕剧本;
就连最疯的癫狂,也不过是在自己的回廊里发疯,从不为任何后果负责。
全都随心所欲地干自己的事,想回应就回应,不想回应就装死。
只有她——
只有她被“爸妈还在这个世界“这根线牢牢拴住,被迫坐在这里讨论怎么当幼儿园园长。
要知道她的理想状态,是像在飘着的神殿一样——没事就躺平。
反正“灭绝“的活儿本来就不多,一个文明走到尽头需要漫长时光。在漫长的时间里,她大可以充分给自己做心理马杀鸡,顺便敷个面膜,看本小说,喝杯奶茶……
“我想我可能就不是小说里的大女主,凤傲天,能以一己之力改变乾坤,我虽然上了大学,但我在异世界里飘了多少年我自己都不知道,时间和维度对我就不存在……”
“虽然我想,帮你们在海啸里学会游泳,但真的,真的,我没这个脑子。”
“脑子好使的是维尔拉格,他能把一场屠杀编排成悲壮史诗……而我?“
她摊开手,掌心向上,仿佛托着某种看不见的重量:
“我就是个暴力机器。只会识别目标,启动,终结。现在连暴力都不敢用,怕一不小心,就把游泳课变成……葬礼。“
那不得把她爸妈给吓死?原来我女儿是成片成片的杀。毕竟心里知道,和眼见为实,冲击力还是有巨大差距的。
她就当不了小说里的凤傲天。
她只能当宴追。
一个想回家吃饭的普通女大宴追。
“宴追小同志,是我们的错。”老首长和蔼地笑了笑,眼神里是历经沧桑后的通透与智慧。他这话一出,不仅宴追愣住了,连会议室里其他人都有些愕然。
“我们总想着要找一位救世主,却忘了问救世主自己想不想当。”他语气平和,带着一种让人心安的力量,“但是想想,我们华国这么多年来,从被列强欺辱,一步步到走到现在,当年小米加步枪,现在……”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宴追身上:
“靠的从来不是什么救世主,也不是哪个神仙皇帝。”
“靠的是千千万万个普通人,在绝境里摸爬滚打,用血肉之躯蹚出一条生路。”
“你不需要当什么凤傲天。”
“你只需要做你自己——在我们需要的时候,给我们的战士看看,什么叫做真正的‘绝境’。”
“剩下的……”
老首长微微一笑,那笑容里带着华夏民族特有的坚韧:
“交给我们自己。”
宴追怔怔地听着。
她忽然明白了。
这些人要的不是一个全知全能的神明。
他们要的,是一面最残酷的镜子,照出未来的模样。
然后——
他们自己,会成为那个闯过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