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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安城西,延康里附近,有一条未完全修通的丁字土路。春雨后的路面泥泞不堪,车辙印里积着浑浊的水,几匹驮着货物的瘦马小心翼翼地绕行。路口南侧,一栋三层高的砖木建筑显得有些突兀,底楼门面开着家兼营简牍誊抄与拓印的铺子,算是这年月少见的“文墨坊”。二楼窗户紧闭,三楼檐角挂着的褪色桃符在午后的微风里轻轻磕碰着木檐,发出单调的嗒嗒声。

林小山刚从三楼租下的临时落脚点钻出来,踩着那吱呀作响、陡峭得让人心惊的木楼梯往下走。这地方是他精心挑选的——够偏,在延康里这混杂着平民与小商户的坊角,不起眼;但地势略高,三楼那扇小窗能瞥见大半条街的动静。

“真真,我去西市瞧瞧老牛又折腾出什么古怪,顺道捎点胡麻饼回来。”他朝楼上喊了一句。程真在窗边露出半张侧脸,微微颔首,手中链子斧的斧刃在室内阴影里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光。

就在林小山前脚刚踏出文墨坊门槛,后脚还留在门内的瞬间——

咻!

一支弩箭撕破空气,带着令人牙酸的尖啸,贴着他的鼻梁飞过,“夺”的一声深深钉入门边的木柱!箭尾的白翎剧烈震颤!

林小山浑身一个激灵,几乎凭借肌肉记忆完成了一个略显狼狈但极为有效的战术侧滚,重新翻回门内,撞翻了门边一个陈列着空白简牍的竹架,哗啦作响。

“有埋伏!”他嗓音因紧张而有些变调,朝着楼梯上方嘶吼。

几乎同时,对面街角的阴影里,三道身影如鬼魅般现身,呈三角阵势封死了路口。

左边那人,体格魁梧,左眼一道深可见骨的刀疤从眉弓斜拉至颧骨,正是张宝。他习惯性地用粗糙的指腹用力搓捻了一下那道疤痕,眼中燃烧着近乎癫狂的炽热,死死锁定文墨坊:“乱道的妖星!今日定要将尔等焚灭于此,以正黄天!”

中间是个精瘦的汉子,吴猛。他手中几根算筹灵活地翻转着,发出轻微的磕碰声,但那双细长的眼睛却像钩子,贪婪地扫视着店铺的门窗、林小山腰间鼓囊的“百宝囊”,乃至门柱上那支还在颤动的弩箭,口中低声自语:“机括劲力不俗……那囊中必有更精妙之物……”

右边则是个道人,葛玄。他双眉微蹙,眉心的那颗朱砂痣在昏暗光线下格外醒目,手中拂尘自然下垂,并未摆出攻击姿态,眼神里交织着审视、疑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目光在张宝的狂暴、吴猛的算计与林小山的惊骇之间来回移动。

程真如一道敏捷的黑影,直接从三楼小窗翻出,借助檐角卸力,轻盈落地,链子斧已然横握在手,将林小山护在身后。“上楼!从后巷走!”她语速快如爆豆。

“后路也被堵了!”林小山眼角余光瞥见两侧坊墙下,几个头扎黄巾的壮汉正快速包抄而来。

“走这边!”林小山猛地撞开文墨坊通往后院的小门,拽着程真冲进一条堆满破陶罐、竹筐和杂物的狭窄背巷。身后传来张宝暴怒的吼叫、杂乱的脚步声和器物被撞倒的碎裂声。

背巷污水横流,两侧土墙高耸,晾晒的麻布衣物低垂,挡住了部分视线。林小山边跑边从“百宝囊”里飞快掏出几个牛全出品的“烟雾丸”(混合了硫磺、硝石及刺激性植物粉末),看也不看向后抛去。

噗!噗!

几团浓密刺鼻的黄白色烟雾在巷中爆开,瞬间遮蔽了追兵的视线,引来一阵咳嗽和怒骂。

“分开走!西市‘张记酒肆’招牌下碰头!”林小山推了程真一把,示意她转向另一条稍宽的岔路,自己则一头扎进一条更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墙缝。他赌的是对方首要目标是自己这个“技术源头”。

果然,张宝的怒吼穿透烟雾:“追那滑溜的小子!他定身怀妖书异术!”

吴猛的声音则透着精明:“分两人去堵那女的,她那奇门兵刃也非凡品!”

而葛玄,却在烟雾边缘停下了脚步。他望着眼前弥漫的黄雾和两条岔路,眼神复杂,默然片刻,竟转身朝着人声鼎沸的西市方向不紧不慢地走去——直觉告诉他,那里或许有更值得观察的“变数”。

林小山在迷宫般的小巷里奋力狂奔,胸口火辣辣地疼。他瞥见巷子尽头与西市边缘相连,有一家挂着“清谈茶肆”布招的两层木楼,侧门虚掩。毫不犹豫,他闪身而入。

茶肆内人声喧嚷,烟气缭绕,一个说书先生正在唾沫横飞地讲着“霍骠骑大破匈奴”的段子。林小山强压喘息,迅速压低斗笠,找了个靠柱子且靠近后门的角落位置坐下,心跳如擂鼓。

片刻后,张宝带着两名黄巾力士粗暴地推门而入,凶戾的目光扫视全场。说书声戛然而止,茶客们面露惧色,噤若寒蝉。

林小山悄悄从囊中摸出那个带镜片的铜管(简易潜望镜),借着柱子与人群的掩护,观察门口。他看见张宝烦躁地摸着刀疤,一把揪住哆哆嗦嗦的茶博士厉声喝问;看见吴猛则在茶肆内踱步,目光锐利地扫过每一处可能藏人的角落,甚至蹲下身检查地板和墙根。

就在吴猛怀疑的目光即将扫到林小山这个角落时——

“啪。”

茶肆靠近楼梯的角落,一位身着青色葛布道袍的道人轻轻将手中陶杯放在桌上,声音清朗平和,却足以让躁动的茶肆安静一瞬:“地公将军,吴先生,如此兴师动众,惊扰市井,所为何来?不如暂且歇息,饮一杯粗茶。这位先生讲的‘骠骑纵横’,倒也暗合几分天道兵争之理。”

张宝怒目圆睁:“葛玄!休要在此故弄玄虚,阻我正道!”

葛玄神色不变,眉心朱砂痣在茶肆气窗透入的光束中显得格外鲜明:“玄非阻挠。只是思忖,大道真谛,岂在喧嚷追索?若将军所求为天地至理,何惧于这市井之中,坦然论辩一番?” 他话语间,目光似有意若无意地,飘向了林小山隐匿的角落。

林小山心头一紧,明白自己恐怕已被这敏锐的道人识破,但对方似乎……并无立刻点破擒拿之意?

趁着张宝被葛玄言辞所滞、吴猛疑心未消的短暂间隙,林小山再次悄无声息地溜出茶肆侧门,朝着西市内约定的“张记酒肆”狂奔。远远看见程真已在那里,身边还跟着气喘吁吁、背着他那宝贝工具箱的牛全,以及脸色微白的陈冰——显然他们也遭遇了拦截。

“快!去渭桥!苏姐和霍大哥的马车队应该在桥东等我们!”林小山压低声音急促说道。

一行人混在出城归家或赶晚集的人流中,向长安城西的渭桥方向涌去。

渭水滩,夕阳将宽阔的河面与巨大的石桥染上一层壮烈的金红色。桥头车马熙攘,团队刚刚找到苏文玉和霍去病所在的、伪装成商队的那几辆马车,张宝和吴猛的人马也已杀气腾腾地追至桥头空地。

“妖星,今日看你们还能往何处逃!”张宝立于桥头石阶,手持符剑,须发戟张,状若疯魔。吴猛则迅速指挥手下散开阵型,试图截断马车退路,眼睛死死锁在牛全背后那口显眼的大木箱上。

霍去病已然持戟立于车队前首,眼神冷冽如渭水寒冰。苏文玉快速扫视战场,心中计算着各种应对方案。

冲突一触即发。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葛玄又一次出现了。他独自一人,步履沉稳地走到桥头空地的中央,恰好介于车队与张宝等人之间。

张宝怒喝:“葛玄!你三番两次,意欲何为?!”

葛玄先是对着张宝与吴猛的方向,郑重地躬身一礼:“地公将军,吴先生。此番长安追踪,玄,目睹颇多,心惑亦深。”

接着,他转身,面向马车队的林小山等人,同样施礼:“诸位异乡客,手段新奇,行事亦异。玄,耳闻目见,思绪纷繁。”

然后,他挺直身躯,声音清越,压过了渭水的流淌与晚风:

“将军欲以雷霆之火,涤荡‘异端’,求天道之纯一。先生欲取精巧之器,增益己能,求术法之锋锐。而诸位……似以‘异器’行惠民之实,以‘新法’求安邦之效?玄,愚鲁,敢问诸君——道在何处?器为何用?若器可活人,虽形制诡异,必为妖邪否?若道唯恃力,虽号承古意,必是正道否?”

这一连串诘问,如同巨石投入暗流汹涌的渭水。

张宝暴跳如雷:“葛玄!你已心智蒙尘,堕入邪见!”

吴猛眉头紧锁,手中算筹捏得咯咯轻响,显然在急速权衡与葛玄在此地冲突的利弊。

马车旁,林小山抓住这稍纵即逝的时机,高声回应:“葛道长问得好!道是目标,器是路子!目标是让老百姓吃饱穿暖少生病,路子嘛,管它是画符念咒还是讲卫生通沟渠,管用就是好路子!为了个看不见摸不着的‘天道’,把活生生的人命往里填,那才是真入了魔道!”

葛玄闻言,身形微微一震,眉心的朱砂痣在夕阳余晖下红得仿佛要滴出血来。他缓缓回头,目光复杂地看了林小山一眼,又看了看暴怒失态的张宝和精明犹疑的吴猛,脸上挣扎之色浓重。

最终,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他向着张宝与吴猛的方向,再次深深一揖,声音低沉却清晰:“今日……玄,道基浮动,难断是非。请恕玄……暂且告退。此番,不再为阻,亦……难再为助。” 言罢,竟真的转身,道袍轻扬,沿着渭水河岸,向着暮霭渐起的长安城方向,步履略显沉重却决然地离去,将剑拔弩张的渭桥战场,留在了身后血色渐浓的苍穹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