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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白山下有个靠山屯,屯子里有个汉子叫毛三。这人三十出头,是个走山刨食的主儿,平日里上山采药打猎,胆子比常人都大些,最是不信那些神神鬼鬼的事儿。

这年秋里,毛三上山采五味子,不知不觉走得深了,竟在一片老林子里迷了路。转悠到日头西沉,忽见前头有座小庙,青瓦灰墙,门楣上挂着一块褪了色的匾,写着“黑妈妈庙”四个字。

毛三心里嘀咕:这荒山野岭的,何时有了这样一座庙?他平素不信这些,但眼见天快黑了,只得推开庙门进去暂避一宿。

庙里不大,却收拾得干净。正中供着一尊女神像,慈眉善目,通体漆黑,身穿锦绣袍服,一手持药葫芦,一手托着鹿角。供桌上香炉里还燃着三炷香,似是刚有人来过。

毛三找了个角落坐下,啃了两口干粮,便觉困意袭来,不久就睡了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毛三被一阵人声吵醒。睁眼一看,庙里不知何时来了个黑衣老妪,正拿着扫帚扫地呢。

“老人家,这么晚了您怎么在这儿?”毛三问道。

老妪回头笑道:“老身是这庙里的庙祝,倒是你这后生,怎么睡在这儿了?”

毛三说了迷路的事,老妪点头道:“既是来了就是缘分,正好今夜老身要接待几位贵客,你且帮帮忙,事后老身让人送你下山。”

毛三心想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贵客,但见老妪慈祥,也不好推辞,便应了下来。

老妪从后堂取出几盏灯笼交给毛三:“你到庙外路上等着,见有车马仪仗来,便上前迎接,说是黑妈妈派你来接客的。”

毛三心里好笑,这荒山野岭的哪来的车马仪仗?但既然答应了,便提着灯笼出了庙门。

此时月已中天,山林间雾气弥漫。毛三在路口站了约莫一炷香功夫,忽听得远处传来铃铛声响,定睛一看,竟真有一队车马缓缓行来。

到得近前,毛三看得分明,那队伍前头是两匹高头大马,通体雪白,马上骑着两个穿官服的人。后面跟着一顶八抬大轿,轿帘紧闭,再后面还有几十个随从,提着灯笼,捧着各式器物。

毛三硬着头皮上前道:“黑妈妈派我来迎接贵客。”

马上一人点头:“有劳引路。”

毛三便引着这队车马往小庙去。奇怪的是,这许多人马行走在林间小路上,竟是悄无声息,连马蹄声都不曾听见。

到了庙前,队伍停下,轿中下来一人。毛三偷眼观瞧,见是个五十多岁的男子,面白无须,穿着缎子长衫,颇有气派。

此时庙门大开,黑衣老妪已站在门前迎客。那男子见到老妪,快步上前躬身行礼:“有劳仙驾亲迎,折煞在下了。”

老妪笑道:“城隍爷亲临寒舍,老身怎敢怠慢?快请进。”

毛三听得“城隍爷”三字,心里一惊:这不是阴间的官职吗?再看那些人马,在月光下果然有些虚幻,地上连个影子都没有。他这才知道撞见了鬼,但既然已经到了这步,只好硬着头皮撑下去。

老妪引城隍进庙,又对毛三道:“后面还有客来,你再去迎接。”

毛三只得又回到路口。不多时,果然又见一队人马而来。这回来的是一顶四抬轿子,随从不多,却个个彪悍,轿旁还跟着几只胡黄之属——分明是些成了精的狐狸黄皮子。

轿中下来个穿员外服的老者,见到毛三便问:“可是黑妈妈派来接引的?”

毛三应是,那老者抚须笑道:“有劳小哥了。老夫是长白山胡家堂口的堂主,特来拜会黑妈妈。”

毛三引着这队人马往庙里走,心里暗道:好家伙,连狐仙黄仙都来了,这黑妈妈究竟是何方神圣?

回到庙前,黑妈妈已站在门口,对着那胡家堂主笑道:“胡老仙长远道而来,快请进,城隍爷已到了多时了。”

胡堂主拱手道:“黑妈妈寿诞,怎敢不来拜贺?”

毛三这才明白,原来今日是黑妈妈寿辰,这些阴阳两界的仙家鬼神都是来贺寿的。

如此往复,毛三又接连接待了三四拨客人。有掌管一方风雨的龙王,有深山修炼得道的参精,甚至还有一队穿着现代衣裳的人,自称是“林业局的”,但看他们行走时脚不沾地,毛三心知必非活人。

小庙本不大,但说来也怪,这许多宾客进去,竟丝毫不显拥挤。毛三从门缝望进去,只见庙内灯火通明,宾客们分席而坐,推杯换盏,谈笑风生,俨然一副盛会景象。

最后来的是一位颤巍巍的老者,拄着拐杖,并无随从。毛三照例上前迎接,那老者却盯着他看了半晌,忽然道:“你这后生,怎么还是个活人?”

毛三一愣:“老人家何出此言?”

老者摇头叹道:“今日是黑妈妈圣诞,来接待的都是阴阳两界的仙家鬼神。你一介活人,掺和进来,只怕折了寿数啊!”

毛三听了,顿时吓出一身冷汗:“这…这如何是好?我是迷路至此,被黑妈妈留下帮忙的。”

老者道:“既如此,你且小心行事,莫要多言,待宴会散了,求黑妈妈想个法儿吧。”

毛三战战兢兢地引老者进庙,黑妈妈见了老者,亲自迎上来:“土地公来得正好,快请上座。”

原来这老者是本地土地神。土地经过毛三身边时,低声道:“记住老朽的话,莫要多言。”

宴会开始,毛三被安排在偏殿伺候。只见殿上宾客言谈甚欢,说的却都是些阴阳两界之事。

城隍爷向黑妈妈敬酒道:“近年来山中亡魂多得照拂,有劳仙驾了。”

黑妈妈回敬:“城隍爷言重了,份内之事而已。只是近来战死之人颇多,阴司怕是忙碌得很罢?”

城隍叹道:“正是。辽东战事虽息,枉死之魂却无处可去,多游荡于山野之间。还望仙驾多收留些时日,待我那里安置妥当了,再来接引。”

胡家堂主接口道:“我堂下弟子也曾见许多无主孤魂在山中游荡,若是冲撞了生人,反倒不美。不如让我等各家分领些去,教导规矩,也好助城隍爷一臂之力。”

黑妈妈点头:“如此甚好。老身这庙小,也只能暂留四十九个,余下的就劳烦各位了。”

毛三在一旁听得真切,这才知道原来这黑妈妈庙竟是收留亡魂的地方。

宴会至半,忽听庙外传来嘈杂声。一个青衣小鬼慌慌张跑进来:“报!庙外来了十几个凶煞,说是要找什么毛三索命!”

众宾客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看向毛三。

黑妈妈皱眉:“今日老身寿辰,何方凶煞敢来搅扰?”

小鬼道:“说是去年在山里被炸死的胡子,怨气不散,成了地缚灵。说是这毛三害了他们性命...”

毛三闻言,脸色煞白,顿时想起一桩往事来。

去年冬天,确有一伙胡子逃进长白山,占山为王。毛三上山时偶然发现了他们的藏身山洞,便悄悄报了官。官兵围剿时用了火药,将那伙胡子全数炸死在洞中。没想到这些人的亡魂竟记恨上了他,今日寻到这里来了。

黑妈妈看向毛三:“后生,可有此事?”

毛三扑通跪下:“确有其事,但我是为民除害,并非私怨啊!”

庙外呼啸声越来越近,阴风阵阵,吹得门窗哗啦作响。

城隍爷起身道:“待本官前去看看。”

片刻后,城隍回返,摇头道:“确是十三个凶煞,怨气极重,不肯离去。”

胡家堂主冷哼道:“不过几个新死之鬼,也敢在黑妈妈庙前撒野?待老夫派几个弟子去打发了。”

黑妈妈却摆手道:“且慢。冤有头债有主,既然他们是来找毛三的,便该由毛三去了结这段因果。”她转向毛三,“后生,你可敢与他们对质?”

毛三虽心中害怕,但想自己确实问心无愧,便挺直腰板:“有何不敢!”

黑妈妈点头,令小鬼放那些凶煞进来。

顿时,十三道黑影窜入殿中,化作狰狞模样,为首一个满脸虬髯的汉子指着毛三骂道:“好你个毛三!害我等性命,今日定要你偿命!”

毛三虽然腿软,仍强自镇定道:“你们占山为王,打家劫舍,害了多少性命?我报官剿匪,是为民除害,何错之有?”

那虬髯汉子怒道:“我等虽是胡子,却从未害过人命!不过劫些富户钱财,混口饭吃。你们却用火药炸洞,让我等死无全尸,连轮回都入不得!这仇岂能不报?”

黑妈妈闻言,掐指一算,点头道:“他们所言不虚。你报官剿匪本是义举,但官兵手段酷烈,致其死无全尸,魂灵无依,确实有损阴德。”

毛三愕然,没想到其中还有这般隐情。

黑妈妈又道:“不过你等啸聚山林,打家劫舍,也是因果自招。今日既然到此,老身便做个和事佬,了却这段公案如何?”

虬髯汉子躬身道:“但凭黑妈妈做主。”

黑妈妈对毛三道:“后生,你阳寿未尽,本不该来此阴司之会。今日既然撞见,也是缘分。这些亡魂因你而无依,你须得负起责任,超度他们往生,你可能应允?”

毛三连忙道:“只要能化解这段冤仇,小子无有不从!”

黑妈妈点头:“好。老身赠你十三道往生符,你回去后,须得连续十三日,每日清晨上山采药,日落前将所采药材与一道符箓一同焚化,诚心祈请他们往生。你可能做到?”

毛三郑重应下。

黑妈妈又对那群凶煞道:“你等冤屈已明,毛三愿超度你们往生,不可再纠缠不休。待功德圆满,老身自会为你们安排个好去处。”

虬髯汉子等鬼魂闻言,拜谢不已,戾气渐消,模样也恢复了生前的样子。

此事既了,宴会继续。直至鸡鸣时分,众宾客方才告辞离去。

临行前,城隍爷对毛三道:“今日你机缘巧合,参与此会,虽折了些阳寿,却也结了善缘。好自为之。”

胡家堂主也笑道:“后生胆识不错,日后上山若遇麻烦,可报我胡家名号。”

待宾客散尽,黑妈妈对毛三道:“天快亮了,老身让人送你下山。记住你许下的承诺,连做十三日,一日不可间断。”

毛三拜谢:“小子定不负所托!只是不知黑妈妈究竟是何方神圣?”

黑妈妈笑道:“老身不过是长白山中一守庙人罢了。众生皆苦,老身略尽绵力,结些善缘而已。”

说罢,她朝门外一指:“接你的人来了。”

毛三回头看去,只见晨雾中走来一个采药老汉,正是屯里的老药农孙大爷。

“毛三?你怎么在这儿?我昨儿个找了你一天!”孙大爷惊讶道。

毛三再回头时,庙已不见踪影,只剩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

孙大爷听毛三讲了昨夜经历,叹道:“你小子真是造化不小!那黑妈妈可是长白山护法神,专门收留无主亡魂,超度往生。多少人想见都见不着呢!”

回到屯里,毛三依言连续十三日上山采药焚符,诚心超度那些亡魂。第十三日,他梦见那虬髯汉子前来道谢,说已得往生。

此后毛三依旧上山采药,却再不似从前那般莽撞,每逢山神庙宇,必恭敬上香。他还在家中供了黑妈妈牌位,早晚一炷香。

说来也怪,自那以后,毛三上山总能采到好药材,且每每化险为夷,如同有神明护佑一般。

屯里人问他缘由,毛三只笑说:“是遇上了贵人。”

只有夜深人静时,他偶尔会想起那晚的奇遇,仿佛还能听到那队无声车马的铃铛声,在月光下的山路上悠悠回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