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宾馆的安全屋窗帘紧闭，台灯的光晕在桌面上投下窄窄一束，刚好照亮加密电脑的屏幕。
陆则将U盘插入接口，指尖悬在鼠标上，等待着港岛传来的第一份调查反馈——这是他委托赵瑞龙深挖宏远能源底细的第七十二个小时，也是解开汉东局势的关键一步。
“叮”的一声，加密通讯软件弹出新消息，是赵瑞龙的视频通话请求。
屏幕亮起，他倚在真皮座椅上，面前摊着一叠打印好的文件，眼底带着明显的疲惫，却难掩凝重：
“陆哥，查得不容易。宏远能源的股权结构被做得跟迷宫一样，我团队先扒了第一层，是家注册在深圳的空壳投资公司，股东全是代持人。”
陆则身体微微前倾：“第二层呢？”
“第二层穿透到了上海的一家贸易公司，法人是个刚毕业的大学生，明显是被借名的。”赵瑞龙拿起一份文件，指尖划过上面的名字
“直到第三层，才查到开曼群岛的一家离岸基金，基金管理人的签名有猫腻，我通过特殊渠道弄到了一些这材料，经过对比确认是黎元朝手下首席律师的惯用笔迹。”
说着，他将一份笔迹比对报告发送过来，屏幕上两条曲线高度重合
“虽然没有直接证据，但结合宏远能源的资金流向、业务范围，基本能确定，它的实际控制人就是黎元朝。”
陆则盯着屏幕上的股权穿透图，三层代持如同三层伪装，层层剥离后，终于露出了资本的真面目：“花了三天才查到？”
“主要是离岸基金的信息太难拿。”赵瑞龙揉了揉眉心
“黎元朝在海外的资本布局很隐蔽，都是通过专业团队运作，我们动用了跨境数据渠道，还找了香港的律师协助，才勉强拿到关键线索。”
赵瑞龙话锋一转，语气沉了下来“查到黎元朝之后，我忽然明白，当年我爸和他的合作，根本不是简单的‘互相需要’。”
陆则没有接话，只是示意他继续。他知道，赵瑞龙已经明白了路则让他调查黎援朝的潜台词。
接下来要说的，才是解开汉东乱局的核心，也是赵瑞龙证明自己立场的时候。
“我爸当年爬到省长位置时，赵家早就没了京城的靠山。”赵瑞龙的声音低了些，带着一丝难以察觉的怅然
“你可能不清楚，我爷爷那一辈的赵刚，还有几个叔伯，早在动乱年代就牺牲了，赵家在中央的根基彻底断了。
我爸是从基层一步步拼上来的，凭着修路、建工业园的政绩站稳脚跟，可真到了想再往上走一步的时候，才发现处处碰壁。”
他顿了顿，像是在回忆那些听家里长辈零碎提起的往事：
“中央里没人替他递话，老一辈的旧关系要么疏远，要么怕惹祸上身不敢沾边。
他要的不只是省委书记的位置，更是想为赵家重新挣回立足之地，可没有人脉、没有资源，光靠汉东的经济数据，根本敲不开上层的门。”
陆则指尖敲击着桌面，轻声问：“黎元朝就是在这时候找上门的？”
“是，而且是带着‘全套解决方案’来的。”赵瑞龙苦笑一声
“黎元朝当年从京城能源系统出来，手里握着大把资本，更厉害的是，他拉拢了一圈京城里那种大院二代，还都是红一代的嫡系后代，在京城人脉广、能量大，能直接摸到中央的脉搏。
他给我爸画了个饼：资金上，他给汉东的基建、能源项目注资，帮我爸把政绩做满；政治上，他动用二代圈子给中央递话，帮我爸铺路。”
“汉东石油气公司，就是他们的合作筹码？”陆则追问。
“是合作的‘根基’。”赵瑞龙纠正道
“那时候汉东石油气公司是省属国企，效益下滑得厉害，正赶上国企改制。黎元朝说能帮着盘活，我爸也需要一个能串联资本和政绩的平台，两人一拍即合。”
说着，他拿起另一份文件
“黎元朝动用关系，把我爸的老秘书刘新建推上了石油气公司董事长的位置，还帮刘新建代持了一部分股权。
名义上是国企改制，实则是让刘新建盯着这家公司，既保障黎元朝的能源利益，又能为我爸的基建项目提供能源配套和资金周转。”
陆则想起周志良提供的汇款单：“所以宏远能源代山水集团付拆迁款、对接高速项目，都是石油气公司产业链的延伸？”
“是，也算是利益捆绑。”赵瑞龙没有否认
“黎元朝通过石油气公司拿到汉东的油气开采权、炼化项目，再通过宏远能源做上下游配套，赚得盆满钵满；我爸靠着他的资金和人脉，把汉东的经济搞起来，也获得了往上走的资本。”
他话锋一转，语气里多了几分无奈，“而且，黎家跟钟家本来就不对付，我们赵家和钟家也有所间隙，你知道赵大功吧？
我家最出色的长辈，那可是倾注了赵家最后的力量支撑出来的顶梁柱。
结果呢？在边西省跟钟明仁书记因为发展理念闹得两败俱伤，两家结下了怨隙。
黎家讨厌钟家，我们与钟家也有仇怨，敌人的敌人自然就成了朋友。
他愿意帮我爸，既能打压钟家，又能在汉东捞好处，一举两得。”
陆则沉默了片刻，梳理着线索：
宏远能源是黎元朝的白手套，汉东石油气公司是政商合作的核心平台，刘新建是赵家的代理人。
而这一切的根源，是赵家在京城的失势与赵立春的政治困境，再加上黎、钟两家的宿怨，最终织成了汉东的利益网络。
“对了，”赵瑞龙像是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宏远能源近期的异常动作，不是黎元朝的意思。”
他调出一份人员档案，“这家公司的本地总经理叫孙强，是黎元朝早年的老部下，做事激进。
估计是察觉到你在查月牙湖旧案，怕牵连到石油气公司和黎元朝，才私下让人去查周志良、堵线索，想把事情压下去。
黎元朝现在的重心在京城，根本不会为这点事亲自下场。”
陆则点点头，心中的脉络愈发清晰。调查一步步推进，从周志良的旧案线索，到宏远能源的股权深挖，再到背后赵家的困境、黎家的布局、钟家的宿怨，汉东的迷雾正在被一点点拨开——这不是简单的贪腐案，而是权力、资本、家族恩怨交织的复杂棋局。
“还有个关键线索。”赵瑞龙将一份银行流水截图发过来
“宏远能源和汉东石油气公司的资金往来，都走了汉东发展银行的一个专项账户，负责这个账户的信贷主管姓王，叫王建军，当年国企改制时的资金审批都是他经手的。想查清楚违规操作，这人是绕不开的。”
陆则将王建军的名字记在纸上，眼神沉静而坚定。
调查已经触及核心，接下来要做的，就是找到王建军，拿到资金违规流动的直接证据，再顺着石油气公司的线索，摸清刘新建代持股权的真相。
而这一切，都必须在沙瑞金针对赵系的布局、黎元朝手下的反扑、钟家的暗中观察中，小心翼翼地推进。
挂断通话，陆则关掉电脑，将所有材料锁进保险柜。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停了，汉东的夜色依旧深沉，但他手中的线索，已然成为刺破迷雾的第一缕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