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宴在一种看似融洽，实则各怀心思的氛围中结束。
沙瑞金没有在吕州多做停留，简单午休后，便直接启程返回省城京州。
考斯特行驶在返回的高速公路上，沙瑞金靠在舒适的座椅上，闭目养神。
车窗外的风景飞速向后掠去。然而，他内心的平静并没有持续多久。
放在手边的保密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发出低沉而持续的嗡鸣。
沙瑞金睁开眼，看了一眼来电显示，是一个来自帝都的、他必须立刻接听的号码。
他按下接听键，将手机放到耳边：“我是沙瑞金。”
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低沉而严肃的声音，简短地说了几句。
仅仅几秒钟，沙瑞金脸上的倦意瞬间消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震惊和难以置信。
沙瑞金的身体微微僵直，握着手机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指节有些发白。
“消息……确切吗？”沙瑞金几乎是下意识地追问了一句，声音带着干涩。
得到对方肯定的答复后，沙瑞金沉默了，电话那头似乎也能感受到他这边骤然变化的气压。
“……好，我知道了。谢谢。”他最终只说了这么一句，便缓缓挂断了电话。
沙瑞金将手机丢在一旁，身体重重地靠回椅背，闭上双眼，但皱起的眉头和微微起伏的胸口，暴露了他内心此刻的波涛汹涌。
刚才电话里传来的消息，像一记重锤，砸得他有些发懵
中央在讨论汉东省委副书记人选时，否决了关于田国富的提名建议！
这是他布局中的重要一环，也是他自认为把握较大的一步棋。
田国富是他信任的干将，由田出任副书记并继续兼任纪委书记，能极大地巩固他在汉东的地位和影响力。
他本以为与赵达功达成交换后，此事已是板上钉钉，没想到在最后关头，竟然在中央层面被否决了！
为什么？是哪里出了问题？是有人说了什么？还是上面的考虑发生了变化？
无数个疑问和猜测瞬间涌入沙瑞金的脑海，让他感到一阵心烦意乱，甚至有一丝隐隐的不安。
沙瑞金回到汉东省委大院时，已是华灯初上。
沙瑞金面色沉静地走下车，对迎上来的工作人员只是微微颔首，便径直走向自己的办公室，步伐比平日略显急促。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后，沙瑞金直接反手关上门。
中央否决田国富任省委副书记的消息，像根刺扎在沙瑞金的心头。
更让他感到不安甚至有些心惊的是，省政府班子的一系列调整建议，都顺利获得了通过。
这绝不仅仅是田国富个人的问题。这更像是一种来自更高层面的、意味深长的敲打或警示。
是针对他沙瑞金个人？还是对他近期在汉东某些做法的不认可？还是汉东乃至更上层力量博弈的某种体现？无数个念头在他脑海中翻滚，却理不出一个清晰的头绪。
在这种时候，他绝不能将这个消息主动透露给赵达功。
那无异于将自己的窘迫和虚弱暴露在对方面前。
赵达功气势正盛，如果通过自己知道这个事，是不是会对自己的权威造成影响，是否会趁机进一步挤压他在省委的影响力？
他沙瑞金丢不起这个人，也不想冒这个险。
必须立刻行动，必须搞清楚问题出在哪里！
自己需要当面听取指示，需要摸清上面的风向！
沉吟片刻，他深吸一口气，拿起那部红色的保密电话，拨通了赵达功办公室的号码。
当电话接通，传来赵达功沉稳的“瑞金书记”时，沙瑞金的声音已经恢复了往常的平静，甚至带着往日的轻松：
“达功省长，没打扰你工作吧？是这样，我这边有点紧急事务，需要立刻去帝都一趟，当面向有关领导汇报一下工作。估计要耽搁一两天。”他语气自然，听不出任何异样，“这两天，省委这边的日常工作和即将举行的团拜会、慰问活动，就辛苦你多费心，全权负责一下。”
电话那头的赵达功似乎略有诧异，但很快便反应过来：“好的，瑞金书记，你放心去忙，省委这边的工作我会处理好，确保平稳有序。”
挂断电话，沙瑞金脸上的平静瞬间消失。
他立刻转向白秘书，语速飞快地吩咐：“马上安排，安排飞帝都的机票。你跟我一起去。另外，立刻通过保密线路，联系中组部办公厅王厅长，以我的名义，紧急预约，希望就汉东省班子建设问题，当面向部领导汇报工作、听取指示，时间越快越好！”
“是，书记！我马上去办！”白秘书不敢怠慢，立刻转身出去安排。
几个小时后，沙瑞金和白秘书已经坐在了飞往帝都的飞机上。
沙瑞金闭目靠在椅背上，但微微颤动的眼皮显示他并未入睡，内心显然极不平静。
抵达帝都后，沙瑞金一行入住了汉东驻京办。
通过白秘书与中组部办公厅的紧急沟通，预约总算有了回音，第二天上午，他可以有一次短暂的汇报机会。
这一夜，对沙瑞金而言，注定漫长而煎熬。
就在沙瑞金秘密抵达帝都的第二天，汉东省一系列重要的年终活动如期举行。
首先是汉东省委、省政府联合举办的新春团拜会。
庄严的会场内，张灯结彩，洋溢着节日的喜庆气氛。
全省各界代表、英模人物、民主党派和无党派人士代表济济一堂。
然而，细心的人们发现，主席台上，原本应该居中而坐的省委书记沙瑞金的位置，空空如也。
代其主持并发表主旨讲话的，是省长赵达功。
赵达功身着深色西装，精神饱满，代表省委、省政府向全省人民致以新春的问候和美好的祝福。
赵达功的讲话沉稳有力，既回顾了过去一年的成绩，也展望了新一年的蓝图，全程掌控着会场节奏。
紧接着，是对省内部分德高望重的老同志、专家学者以及困难群体的走访慰问活动。
在汉东省电视台和党报党刊的新闻报道中，带队走访、亲切握手、关怀问候的身影，几乎都是省长赵达功。
赵达功深入老同志家中嘘寒问暖，来到科研院所与专家交流，走进困难群众家里送去慰问金和米面油……镜头前的赵达功高频次地出现在汉东省人民面前。
而省委书记沙瑞金，仿佛突然从汉东的政治舞台上“隐身”了。
这种反常的现象，不可避免地引发了汉东政坛内外的种种猜测和议论。
“沙书记团拜会都不参加，慰问活动也不露面，这不太像他的风格啊……”
“看来，上面是不是有什么新的动向？”
“现在全是赵省长在主持大局，这信号有点微妙啊……”
各种私下里的讨论，在机关食堂、在茶余饭后，悄然流传。
虽然没有人敢公开说什么，但一种无形的、关于权力天平可能正在发生微妙变化的感知，已经开始在一些敏锐的官员心中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