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六点钟,正信银行法务部的团队和我事先邀请的私人律师几乎同时抵达。欧阳婧按我的吩咐,将存放在保险柜里的所有地契、土地权证以及长期租赁合同都取了出来,厚厚一摞摆在书桌之上。
我对双方律师点头示意:“所有的文件都在这里,有劳诸位共同参详,拟订一份合作协议。”
段浩南见状,从沙发上站起身说道:“正好,趁热打铁,把正事办妥了我们再吃晚饭。”
他转头对彭翰交代:“彭行,你就留在这里,全权代表集团签署协议。我出去走走,参观一下张总这个庄园。”
彭翰立刻恭敬地应下:“好的,段先生,这里交给我就行。”随即又对我笑道:“张总,您陪段先生到处看看吧,签约的事情交给我们处理就行。”
“段先生,您请跟我来。”我侧身做了个引导的手势。
我们两人并肩走出主楼,夕阳的余晖将天际染成一片暖金色。我陪着段浩南沿着鹅卵石小径缓步而行,走了一圈后,我们最终来到人工湖边。
我们在一张正对着湖面的长椅上坐下。湖面波光粼粼,倒映着天边最后一抹亮色。我从口袋里掏出烟盒,递了一支给段浩南,并拿出打火机凑上前帮他点燃。
他深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烟雾,目光投向湖对岸的空地。那里,老王头正带着他的三个徒弟练习拳法,动作刚猛沉稳。
“这老头打的是正宗的开门八极拳。”段浩南说道。
我点头道:“段先生好眼力。这是我同村的爷爷,姓王,是一个真正的老行伍,经历过抗战和解放战争的老兵。”
“知道。”段浩南的语气平淡,“这老师傅叫王重阳,不但拳脚功夫了得,还会看相算命还有看阴宅阳基的风水。你身边上上下下,从柳山虎、李建南,到跟着你做事的核心班底,他们的履历、背景,我们都查得清清楚楚。”
一股寒意瞬间从脊椎窜上头顶。老王头的真实名讳,连我这个算是他半个徒弟的人都不知道,对方却如数家珍。不知道暗中调查了我多久。
见我沉默不语,段浩南才又缓缓开口,语气依旧听不出什么波澜:“不用紧张,查你的底细,对我们而言是再正常不过的商业流程。
“不单是内地,包括你这几年,在脚盆国和南韩国做的那些事情,我们也都了如指掌。”
我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段先生,您和贵集团……如此煞费苦心地调查我,究竟是想要……?”
段浩南没有直接回答,而是话锋一转说道:“这世上很多事,本就没有绝对的黑白,很多时候不过是成王败寇。就像当年的玄武门之变,谁赢了谁是太子,至于过程手段,反而没那么重要了。关键是谁最终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您为什么要特意跟我说这些?”我忍不住追问,感觉他话里有话。
段浩南弹了弹烟灰,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我们能查到你这些,意味着,如果别人有心,同样可以。只不过,有些人查你,可能就不是为了坐下来谈合作了。”
“您的意思是……我早就被人盯上了?是莞城这边,还是……更上面?”我试探着问。
段浩南却没有接我这个问题,而是自顾自地继续说了下去:“张辰,你很年轻,有能力,也有胆魄。但你的出身背景,以及你起家的方式,注定了你的上限。”
“这些年粤省确实也是被这帮人搞得乌烟瘴气,新老之间的派系之争,他们自以为占尽上风,其实这只是他们临死前最后的疯狂而已,蹦跶不了几年的。”
我沉默片刻,一个念头闪过,索性直接挑明:“段先生,既然您如此坦诚,那我也不绕圈子了。以我现在的处境,如果想在粤省真正立足,避免被人当做肥肉宰割,不知……我有没有这个荣幸,能为正信集团效力?或者说,我需要付出什么,才能得到像您和贵集团这样的庇护?”
段浩南听完,缓缓摇了摇头,语气没有任何回旋的余地:“我们正信集团,核心是金融,是商业。我们只谈生意,不会介入地方上的派系纠纷,这是底线。所以,我给你的建议是,对于眼下找你麻烦的那些人,最好的策略,是暂避其锋芒。”
话说到这个份上,我已经完全明白他的立场。正信集团看重的是我手中土地的未来利益,愿意在商业规则内提供保护,但绝不会为了我而直接卷入眼前的浑水。”
我深吸一口气,将最后一点烟蒂按灭在旁边的垃圾桶上:“明白了,段先生。谢谢您的指点。”
“不过你可以放心,既然我们已经坐在了这里,那么无论后续粤省的局势如何变化,只要协议签订,正信集团与你的合作协议就会生效。属于你的的东西,我向你保证不会落入别人手里。也算是在你这里结下一个善缘。”
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透,庄园小径两旁的地灯渐次亮起,彭翰、欧阳婧以及双方律师团队走了过来,彭翰脸上带着完成任务的轻松笑容:“段先生,张总,协议的所有条款都已核对无误,已经签署完毕。”
我站起身,对段浩南和彭翰说道:“辛苦了,餐厅已经准备好了,各位请!”
这顿晚饭吃得颇为安静。段浩南和彭翰等人谢绝了酒水,只以茶代酒,席间多是礼节性的交谈,并未涉及任何敏感话题。饭至中途,我的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是“李大炮”。
我起身走到餐厅外的露台上才接通电话。
“辰总,有些日子没见了,忙什么呢?”李大炮的声音听起来和往常一样轻松,“一会儿有空没?我找个安静的地方,咱哥俩喝两杯,聊聊天。”
李大炮主动约我喝酒,这是破天荒头一遭。我们之间的交往,向来都是他对我随传随到。我立刻意识到,他肯定有重要的事。
我回道:“现在我这边有几位重要的客人需要作陪。这样,十点钟,我们在星河湾会所碰头,怎么样?”
“行,星河湾,十点,不见不散。”李大炮利落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我回到餐厅,晚宴也已接近尾声。段浩南等人用餐完毕,便起身告辞。我亲自将他们送到庄园门口,两辆车已等候在那里。
与段浩南握手告别时,我用力握了握,趁机压低声音说道:“段先生,您今天的话,我都记在心里了。大恩不言谢,只是……我还有个疑问,您为什么愿意告诉我这么多?”
段浩南正准备上车的身影微微一顿,回头看了我一眼,夜色中他的目光深邃难测,同样低声回了一句:“有朋友托我提醒你的。张辰,记住,每一次上面洗牌,下面都会有一大批人成为牺牲品。你好自为之,保重。”
说完,他弯腰坐进车内,黑色的轿车迅速远去。我独自站在庄园门口,夜晚的凉风吹在身上,心中思绪万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