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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民养国诏》颁布后,如同在久旱的池塘中投入了一颗石子,涟漪虽缓,却终究开始向四周扩散。

各地藩镇的表章更是雪片般飞来,言辞愈发恭顺,甚至有些还附带上了今年的“秋赋”提前解送部分至汴梁,以示诚意。

局势的迅速稳定,超出了石素月最初的预期。看来,皇帝亲授的法统威力,加上一切如旧的利益保证,确实起到了定海神针的作用。

既然外部最大的隐忧已暂时平息,便无需再让刘知远这柄利剑长时间游离于外。权力核心的稳固,同样离不开这位军方第一人的坐镇。

石素月当即修书一封,以监国公主之名,嘉奖刘知远巡边抚镇之功,并令其交接事务,即刻返京。

处理完这件大事,石素月刚想松口气,一份来自礼部的奏报却让她刚舒展的眉头又蹙了起来。

“户部尚书崔居俭……卒。”

崔居俭?石素月对这个名字有些印象,是前朝留下的老臣,以文学知名,性格耿介,石敬瑭入主汴梁后,沿用了一批前朝官员,崔居俭便被安排在了户部尚书这个显要却不易出彩的位置上。

印象中,这是个沉默寡言、甚至有些迂阔的老头。而且他也早就退休,现在是自己担任户部尚书一职。

她继续往下看,奏报中简述了崔居俭的病逝过程,无非是年老体衰,一病不起。但后面附着的一些零散信息和风闻,却让石素月的心渐渐沉了下去。

“……居俭拙于为生,虽居显官,然不治产业,家无余财……衣常乏,袍服陈旧……死之日,贫不能葬……”

“贫不能葬”四个字,像一根冰冷的针,刺入了石素月的眼中。

户部尚书,掌管天下钱粮赋税,可谓是油水最丰厚的职位之一。在这个“千里为官只为财”的年代,哪个户部主官不是家资巨万,田宅无数?

可崔居俭,身居如此显位,竟然清贫到死后连葬礼都办不起?衣服常年短缺,袍服陈旧?

石素月的第一反应是难以置信。是故作清高?还是真的迂腐到不懂为官之道?

她立刻唤来了负责监察百官的御史中丞,以及石五麾下负责监控朝臣的锦衣卫相关人员,仔细询问崔居俭的为官和家境。

得到的回报基本一致:崔居俭此人,为官还算清正,至少在大的贪墨方面,并无实证。但他也确实不擅经营,性情古板,不通人情世故。

家中仅有老妻一人,几个儿子也皆无甚出息,未曾借其权势谋取肥缺。所居宅院是旧官舍,仆役寥寥。其俸禄,除了维持基本家用,似乎多用于购买书籍笔墨。

“真是个……书呆子啊。”石素月放下密报,心中五味杂陈。有惊讶,有不解,但更多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在这个武夫当国、文士要么依附强权、要么明哲保身的乱世,竟然还有这样一位身居高位,却守着清贫,甚至显得有些“不合时宜”的老臣?

他或许能力不算出众,或许在户部任上未能有太大建树,但他至少守住了为官的一份底线,一份在这个时代堪称奢侈的“清廉”。

这样的人,死后竟落得“贫不能葬”的境地?若是传扬出去,天下人会如何看她石素月?如何看待这个刚刚稳定下来的新朝?连堂堂户部尚书都如此凄惨,岂不寒了那些尚且愿意恪守臣节、秉持操守的官员之心?

“拟旨。”她声音沉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赠故户部尚书崔居俭,右仆射!”

右仆射,虽是加赠的荣衔,但地位尊崇,远高于其生前官职。这是对死者身后名的极大褒扬。

石素月站起身,走到自己的私库前——那里存放着她作为公主和监国的一些体己钱和赏赐之物。她打开库门,目光扫过那些金银珠玉、锦缎珍玩,最终停留在几锭分量十足、用于日常赏赐的银铤上。

她亲自取过数锭白银,又挑选了几匹素雅厚重的锦缎,放在一个托盘里。然后,她转身,看向一直侍立在旁的石绿宛和石雪。

“绿宛,小雪。”她开口道,语气郑重,“你们二人,代本宫走一趟崔府。这些银钱,用于崔公的丧葬之资,务必办得体面、庄重,不可寒酸。这些锦缎,赐予其家眷,以示抚慰。”

“臣等领命!”两人齐声应道,上前小心翼翼地接过那沉甸甸的托盘。

“记住,”石素月看着她们,叮嘱道,“态度要恭敬,言辞要恳切。告诉崔公家人,此乃本宫……感念崔公为官清正,持身以俭,特赐赙赠,以全朝廷体面,亦慰忠臣之心。”

“是,殿下,臣等明白。”

石绿宛和石雪不敢怠慢,立刻带着银钱锦缎和随行的内侍、护卫,离开了皇城,径直向崔居俭的府邸而去。

崔府位于汴梁城东南隅,一处算不上繁华,甚至有些僻静的坊内。门楣不高,朱漆有些斑驳,与周围一些官员的宅邸相比,显得格外朴素,甚至有些寒酸。

此刻,府门前只悬挂着两盏简单的白色灯笼,在初夏的微风中轻轻摇晃,透出一股寂寥的悲意。

石绿宛和石雪的车驾停在府前,引起了左邻右舍和一些路人的注意。当她们身着品级不低的官位服饰,捧着覆盖着黄绸的托盘走下马车时,更是引来了阵阵窃窃私语。

崔府的家眷——一位身着粗麻孝服、面容悲戚憔悴的老妇人,也就是崔氏夫人以及几个同样衣着朴素、面带惶惑的儿子,闻讯慌忙迎了出来。他们显然没料到会有宫中女官前来,而且看起来地位不低。

“二位……二位女官大人……”老妇人声音颤抖,就要下拜。

石绿宛连忙上前一步,虚扶住她,语气温和而庄重:“老夫人不必多礼。我等奉监国公主殿下之命,特来吊唁崔公,并赐下赙赠。”

石雪也上前一步,示意随从将托盘奉上。她亲手揭开黄绸,露出里面白花花的银铤和光鲜的锦缎。

周围顿时响起一片低低的惊呼声。那些银铤,足够一场极其体面的葬礼,甚至还能让这家人宽裕地生活好一阵子。那些锦缎,更是他们平日想都不敢想的贵重之物。

崔老夫人愣住了,看着那托盘,又看看两位气度不凡的女官,浑浊的老眼中瞬间涌出了泪水,她哽咽着,再次要拜下:“这……这如何敢当……亡夫何德何能,竟蒙殿下如此厚赐……”

石绿宛再次扶住她,声音清晰,确保周围的人都能够听到:“老夫人切莫如此。殿下听闻崔公噩耗,深为痛惜。更闻崔公一生为官清正,持身廉洁,虽居显位,而家无余财,衣常乏旧,乃至身后萧然。殿下感佩其节操,特赠崔公右仆射之荣衔,并赐下银帛,以供丧葬,抚恤家眷。此乃殿下褒奖清忠、体恤臣子之心,老夫人当之无愧。”

这番话,不仅是对崔家人说的,更是对周围所有观望者说的。

崔老夫人闻言,更是泣不成声,只是连连道:“殿下恩德……殿下恩德……亡夫在九泉之下,亦可瞑目了……”

石雪也适时上前,温言安慰了几句,并询问了丧事的安排,表示若有需要,宫中可再派员协助。

她们在崔府停留了约莫半个时辰,就离开崔府,在离开崔府的时候,身后是崔家人千恩万谢的声音,以及周围邻里那充满了惊讶、羡慕、乃至一丝敬畏的目光。

“没想到崔尚书如此清贫……”

“监国公主殿下真是仁德啊!”

“是啊,如此厚待清官,可见殿下是明主……”

类似的议论,随着她们的离去,迅速在坊间传播开来。

回宫的路上,石绿宛和石雪坐在车中,沉默了片刻。

石绿宛轻声道:“崔公家……确实清苦。正堂里除了几件必需的家具,几乎别无长物。书籍倒是堆了不少。”

石雪点了点头,目光望着窗外流逝的街景,语气带着一丝感慨:“乱世之中,能守住这份清贫,不易。殿下此举,……甚善。”

她们都明白,殿下今天让她们去送的,不仅仅是银钱和锦缎,更是一面旗帜,一个信号。它告诉所有的官员,在这个新朝,清廉,是被认可、被褒奖的品德。

当石绿宛和石雪回到宫中,向石素月复命,详细描述了崔府的清贫景象和接到赏赐后的感激情形时,石素月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直到两人说完,她才轻轻“嗯”了一声,挥挥手让她们下去休息。

独自坐在偏殿内,石素月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报告崔居俭“贫不能葬”的奏报上。她成功地将一场可能的舆论危机,转化为了彰显自己仁德、收买人心的机会。手段漂亮,效果显着。

可是,她心中却并无多少得意。

崔居俭那“衣常乏”、“贫不能葬”的形象,像一幅褪色的水墨画,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这是一个时代的缩影,是乱世中,一个恪守某种不合时宜准则的文士,最终的、也是必然的结局。

她能做的,也仅仅是在他死后,给予一份风光的哀荣,用金银装点一下那过于苍凉的落幕。

“清廉……竟成了需要特意褒奖的稀缺品……”她低声自语,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

治理这个国家,远比夺取权力要复杂得多,也沉重得多。她不仅要面对外部的强敌,内部的藩镇,还要面对这千疮百孔的世道人心,面对那些隐藏在数字和奏报之后,具体而微的悲欢与困境。

路,还很长。她轻轻合上奏报,将它放到那一摞已处理文书的最高处,然后,拿起了下一份。殿外的阳光依旧明亮,而殿内的身影,依旧在忙碌与沉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