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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1章 将星回照终抱恨,黑影入轿试人心

种师道的病情一日比一日沉重,每日能清醒的时辰也在不断缩短,可只要一睁眼,他便仍旧强撑精神,孜孜不倦地口述兵事。府中书吏常伴左右,执笔如飞,将他断续吐出的言语悉数记下,把整个汴京城的布防缺漏,连同未来可堪大任、足以统帅三军的将领,一一列入详册,层层上奏朝廷。然则每一次奏疏,皆如泥牛入海,不见半点回音。唯有童贯、蔡京之流,隔三差五象征性传来几句徽宗皇帝所谓的“圣旨抚慰”,口口声声只劝老将军无忧国事、安心养病。每逢如此,种师道心如刀割,满腔孤愤与忧思无从诉说,唯有两行浑浊的老泪悄然自眼角滑落,在那布满沟壑的脸上划出一道道浅浅却刺目的泪痕,像是大宋江山未尽的血泪印记。

这一日,种师道忽然精神大振,竟然能挣扎着撑起身子,缓缓下榻行走,神采宛若常人一般。他心中清楚,这不过是回光返照,预示大限已然逼近,心下愈发急切,连忙唤岳飞至身前。岳飞与高莲这几日里昼夜不歇,衣不解带地守在榻旁,此时方才困倦入眠,闻得大帅有令,岳飞当即惊醒,慌忙起身披衣,随着传令的小校急步奔来。动静惊得高莲抬头,只见丈夫神色慌张,她手中那针线也随之滑落,吓得连忙跟随而起。听闻是种帅突然清醒,她心中微喜,却又知其意,明白这多半只是回光返照。二人对望,神色复杂,一边急令家丁火速去天下楼传信,一边疾步赶往种帅卧房,心中既有片刻的希冀,又满是难掩的酸楚与悲怆。

岳飞与高莲夫妻二人急急冲入房中,只见种师道竟端端正正地坐在床榻之上,面前小小炕桌上摆着米粥、肉羹,几样寻常的家常小菜,竟还多出一碗清澈的美酒,酒香氤氲,溢满室内。此时的种师道面色泛起一抹潮红,手中正端着那碗肉羹小口小口地抿着,神情恬淡,目光中带着一种久违的满足与释然。待见岳飞推门而入,他微微一笑,放下羹碗,语声爽朗:“鹏举来了呀。”随即眼角一转,落在岳飞身后之人,笑容愈加温和:“莲儿也来了么?鹏举这臭小子可曾欺负你?若是他胆敢欺负你,尽管同我说。”

高莲骤然心口一酸,万没料到在生命的尽头,这位大帅仍关怀她一介女流的冷暖,顿时泪意翻涌,险些崩溃。她竭力扯出一抹笑容,声音却已哽咽:“回大帅,鹏举待我极好……”话未说完,眼泪已扑簌簌掉落,慌忙背过身去,双肩颤抖,强忍着啜泣。

岳飞眼圈亦瞬间泛红,正欲开口,却见种师道抬手示意,阻他开言。老将脸上依旧挂着笑意,伸手入怀,轻声喃喃:“痴儿,痴儿,人谁能不死?老夫此刻最想的,不过是痛痛快快尝一口荤腥。这些日子都只能素淡度日,我这肚子啊,早已如战鼓般饥鸣。”说罢仰天大笑,笑声中却带几分苍凉。

随即,他自怀中掏出一块赤铜令牌,通体光润,正面赫然刻着一个遒劲大字——“嵬”。种师道将之轻轻抛出,岳飞下意识伸手接住,心生疑惑,正欲发问,却听种帅连连轻咳,继而声音低沉而庄重:“自今日起,你与莲儿持此令牌,往西北去寻我弟种师中。此物一出,他便知该如何行事。这些年来,我已将种家军中阵亡将士的遗孤收养在侧,悉心教导,练以武艺,如今已有五百余人。此辈少年,皆是孤血孤胆,日后便交付与你。倘若大金南下,他们,便是你勤王卫国的生力军。”

言至此处,种师道如释重负,仿佛将肩上千钧担子终于卸下。他抬眼望见岳飞早已泪流满面,神色怜惜,却依旧强作威严,没好气地低声呵斥:“够了!莫要哭哭啼啼,像个娘们!”

说罢,他伸手将案上的酒碗端起,缓缓举到唇边。然才至半途,手腕忽然一僵,酒碗猛然倾斜,“哗啦”一声脆响,碎片四溅,酒香弥漫。炕桌之侧,种师道依旧维持着那抹淡淡的笑容,身子却缓缓向后倾倒,再无声息。

整个种师道府顷刻之间沉浸在一片悲声之中。府中将卒、家丁、婢仆无不放声痛哭,哀声震彻庭院。这时,萧胜与花映秋急匆匆赶至,身后还跟着欧阳林、秦岳、秦梓苏与高陵山几人,只恨来迟一步,竟未能见上老将军最后一面。欧阳林、秦岳与秦梓苏三人悲痛欲绝,泪如雨下,扑地嚎啕,声音撕心裂肺;萧胜、花映秋与高陵山纵然历经风雨,胸中亦是百感交集,唏嘘不已,难掩心头悲恸。

种师道一生征战,沙场洒血无数,至死却无一子嗣在侧。他的子孙或战死疆场,或早早夭折,至此,膝下竟无一嫡亲后辈延续血脉。他这一生,将所有的热血与忠诚尽数奉献给了大宋的山河边疆,把自己燃烧殆尽,直至最后一刻。

此噩耗很快传遍朝野上下,京城百姓闻之,无不落泪。军中将士更是痛哭失声,许多老兵自发披麻戴孝,列队守在府门之外,声声高呼“大帅千古”。朝廷闻报,亦是震动。天子下诏,举行盛大祭奠,以示褒扬,并追赠开府仪同三司,加赠少保,谥号“忠宪”。大宋从此失去了一位镇守边陲、挽狂澜于既倒的柱石之臣。

(笔者注:靖康元年,公元1126年十月,种师道病卒,享年七十六。赠开府仪同三司(赠官,文阶第一阶,从一品)。绍兴三年(1133年)六月,加赠少保(赠官,三孤,正一品),谥号“忠宪”。见《宋史》卷三三五、《东都事略》卷一〇七。)

七日时光转瞬即逝,这一日清晨,岳飞与高莲二人再度登上天下楼,肃然辞别萧胜等人,言明要即刻启程西北,继承种帅遗志,收拢北嵬军以图后用。岳飞神色坚毅,高莲立于身侧,眉宇间满是决绝,二人对望一眼,心意相通。萧胜、花映秋、欧阳林、秦岳、秦梓苏与高陵山诸人虽皆知前路艰险,却也明白挽留无益,只得黯然相送。萧胜更是亲手备下银两、甲胄与盘缠,郑重托付,愿二人早日功成凯旋。

自此一别,岳飞凭借北嵬军精锐,果然在日后沙场之上屡立奇功,威震四方,名动天下。而高莲则以贤妻之姿,日夜筹划,协助岳飞布列军务,抚恤士卒,深得将士拥戴。此后二人同心同德,夫妻携手,共筑铁血之基,然则此已是后话,于此不赘。

(笔者注:背嵬军为南宋抗金名将岳飞麾下的核心精锐,隶属岳家军编制。其名“嵬”源于西夏语“盾牌”之称谓,北宋神宗时期即引入西北边军,至南宋韩世忠、岳飞之手渐成直属亲军。鼎盛之时,骑兵达八千(王刚统领),步兵数千(岳云节制),配备锥枪、麻扎刀与弓弩等器械,号称坚不可摧。本文借“嵬”字,将其化作“北嵬军”,寓意岳飞承继种师道遗志,自西北起家而成劲旅。至于岳飞原配李娃(1101—1175),字孝娥,宜兴人。文中化用高莲为妻,非对史实不忠,实乃小说家言,以便铺叙,特此明注。)

时光荏苒,转眼又是月余匆匆而过。萧胜与花映秋平日里虽要料理天下楼和胭脂门的诸般事宜,但更多的心力却放在督促三名后辈之上,令秦岳、欧阳林与秦梓苏,勤加修炼。更是每日必亲自点拨,务求他们丝毫不敢懈怠。三人也深知肩头所负非同小可,因而日日闭关苦练,刀光剑影,拳掌交击,演武场内真气蒸腾,竟似从未停歇过片刻。

而在更大的天地间,大辽已然覆亡,幽燕之地名义上重归宋室;大金则摇身一变,从昔日边陲小国变成了朝廷口中的“盟邦”。朝野上下,文臣武将俱作欣欣向荣之态,人人自欺般沉浸在所谓的“太平”幻境之中。汴京城内,百姓载歌载舞,市井熙攘,宛若江山再无忧患。仿佛北境边塞那连绵不绝的大金铁骑从未存在,仿佛亲王府的暗流阴云早已消散。大街小巷,处处是安乐气象,丝毫不见动荡之机。

这一日,郭药师下朝归府。自种师道仙逝之后,他靠着白河沟一役的功勋卓绝,在军中的声望与地位随之日渐高起,几乎与日俱增。郭药师心头自然满是欢喜,归途中暗暗得意:当年毅然背弃辽国,转投大宋,此一步果然走得稳妥,堪称妙棋。若非如此,他哪有今日这番荣耀?

然而,喜悦之余,他心底亦隐隐生出几分不满。大宋朝堂向来轻武抑武,文臣却能执牛耳,武将反倒低人一等。更兼蔡京、童贯之流把持中枢,权势熏天,凡事皆要过他们的手眼,武将纵有战功,亦难摆脱掣肘。郭药师心中虽有怨气,却仍不敢明言。毕竟与辽国那种以勋贵世袭、军政并行的旧时光相比,如今虽屈居文官之下,却已好上不知多少倍。

他心思翻转,暗暗盘算,思量着过几日是否该主动登门求见,与童中书等权臣多加走动?若能得其青眼,或许仕途更上层楼,晋升之路也就越发宽广。想到此处,他嘴角不觉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正当轿夫们脚步起落,轿身随之晃晃悠悠之时,郭药师猛然心头一紧——轿中对面不知何时竟多出了一名黑衣之人!此人静静端坐在昏暗阴影里,仿佛从虚无中凭空出现,不闻开门之声,不惊动侍卫轿夫,竟端端正正与他相对而坐,面带一丝意味深长的笑意,双目幽深如潭,直直望着自己。

郭药师只觉浑身汗毛根根倒竖,背脊一股冷意直窜头顶。他自诩沙场征战多年,百战余生,尸山血海中杀伐惯了,胆子极大,素来不惧鬼神。就算真有索命的怨鬼,游荡的孤魂,也只怕在他满身杀气一冲之下,飘飘荡荡如青烟般烟消云散。然而此刻轿中突兀而至的黑衣人,却远比鬼魅更可怖。那淡淡一笑,像是早将他的生死命脉牢牢攥在手中,竟让郭药师心底生出一种被活活锁喉的窒息感。

他心中震骇,嗓子发紧,几欲大喊,却觉声音被生生卡在喉咙,半个字也吐不出来。猛地一咬牙,他下意识探手入靴,欲拔出随身匕首,先发制人。哪知黑影出手如电,快若雷霆,瞬息之间便扣住了他的手腕,脉门被死死卡住。那一双手宛如鹰爪,力大无穷,冰冷入骨,仿佛铁钳一般,但在掌心深处又透出一丝若有若无的热气,昭示着这是血肉之躯,而非孤魂魍魉。

耳畔随即传来一声嘶哑低语,缓缓渗入耳鼓,犹如夜风卷入枯井:“药师兄,稍安勿躁。若我真要杀你,十个你此刻也早已死透了。”这声音低沉阴冷,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好似从九幽深处传来。

话音未落,黑衣人竟径直松开手,神态安然自若,仿佛先前的举动不过是随手试探。他重新坐回原位,双手拢在袖中,衣袖垂落,姿态不卑不亢,气息平稳,似乎笃定郭药师绝不会再轻举妄动。轿内昏暗,轿夫毫无察觉,依然抬着轿子晃晃悠悠的踏步前行,他的身影半隐半现,更添几分神秘与压迫。

郭药师心头骇浪翻涌,额头冷汗已浸透鬓角,却也明白过来:此人既能鬼魅般无声入轿,又能轻易制住自己而不下杀手,显然另有所图。若真是来索命,自己方才早就尸骨冰冷。念及于此,他心神渐渐平复,眼珠微微一转,手从靴中缓缓抽回,改而双手交错,强压下心头的惊惧,面上却勉力挤出一抹冷笑,沉声说道:“兄台手段通天,果然非同小可。既然不是来取药师性命,便请开门见山,直言来意,又何必玩这等虚头巴脑之事?”

说到此处,他心底却依旧惊惧难平,暗暗攥紧双拳,只觉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仿佛这一笑一言,已耗尽他多年在军中历练的胆气与狠劲。

这个黑衣人从容开口,这才引出来郭药师暗投亲王府,壬葵堂夜扰天下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