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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狼纛焚天孤焰赤,弩机换世万魂青(下)

密林之前的空地之上,耶律大石只觉一股热血猛然涌上心头,眼前陡然一黑。宋军竟暗中布下局中局、计中计,而自己却始终轻敌,终究还是太小看了这个老对手——种师道!他原指望凭借雷霆之势出其不意,一举攻破宋军营垒,谁料反倒被困于这重重算计之中。耶律大石喉间一甜,几乎要喷出一口鲜血,却只能死死咬牙,将那股腥甜硬生生咽下。

远处,铁林军已然被箭雨覆盖。那是西路军神臂弩的冷铁收割,羽矢如蝗,惨叫连天。一骑骑勇士中箭坠马,血溅尘沙;前列的军士惊惶纵马欲逃,后列的铁骑却早已如洪流般推拥而来,连人带马重逾百斤,急切之间岂能收势?顿时人仰马翻,刀枪折断,血肉横飞,整个战阵在顷刻之间土崩瓦解,化作一片惊心动魄的炼狱。

耶律大石猛地一咬舌尖,剧痛直透心肺,令他猛然惊醒。他清楚,此时此刻,自己已然成了整个契丹辽国最后的希望。

他一把夺过亲军手中的大纛旗,双臂猛力高举,迎着猎猎寒风。大纛扑啦啦卷舞,火光映照下,上头烫金的“辽”字烁烁放光,如同燃尽前最后的辉煌。随即,他又厉声下令点起火把,烈焰与战旗下影交织,在夜空中仿佛一条狂舞的火龙。

他一手挥旗,一手举火,把全身的力气都灌注进胸腔,大声嘶吼:“契丹所属,随我帅旗所属!”声震四野,话音未绝,他猛然双腿一夹,催马向前,烈风卷动,帅旗猎猎狂舞。

此时,他心中一个念头前所未有的清晰:——种师道必然正立在不远的山岗之上,冷冷注视着这场血色猎杀。耶律大石心头骤然生出一股狠意,血与火汇为最后的决绝:只此一冲!铁林军若能斩下种师道首级,此役——便是大获全胜!“杀——!”

纛旗挥动之间,迎着火光,那烫金“辽”字下方的暗绣狼头,龇牙咧嘴,狰狞如生。那是大辽的守护神,契丹人的图腾兽,也是每一个契丹人为之拼搏厮杀的魂魄。

随着耶律大石纵马冲锋,他的数十亲兵紧紧簇拥在侧,前后护持,用自己的身躯去迎接扑面而来的羽箭。他们的血与嘶吼,护住了那面大纛。

看着火光下咆哮的狼头,原本杂乱无章的契丹铁骑,仿佛迷途的孤狼忽然找回了狼群,又如受伤的幼狼终于扑进了狼王怀中。随着那烫金狼头被烈焰点燃,在夜色中燃烧出一抹炽烈的光辉——那是一只低伏身躯、露出獠牙、蓄势扑杀的巨狼!这是契丹人的魂,也是铁林军的魂。

铁骑们冒着倾盆而下的箭雨,渐渐聚拢成阵,默契地将耶律大石团团护在中央。不时有人被羽箭洞穿,连人带马重重栽倒;有的尸体插满箭矢,却仍死死攥着缰绳;有的战马中箭嘶鸣,却依旧奋蹄不止。

他们望着宋军的营地,望着前方微微隆起的山岗,齐声呐喊,奋力冲锋。这一刻,他们仿佛世间最悲壮的铁骑——为了草原,为了图腾,为了他们心中的大辽。冲锋!冲刺!一刻不停!仿佛没有任何力量能阻挡他们,仿佛他们能杀穿一切。

山岗之上,种师道静静凝视着耶律大石的孤勇冲锋。烈风翻卷,他的面容却笼罩在一抹淡淡的微笑之中。仿佛耶律大石每一次举旗、每一步催马,甚至那燃烧的狼头与悲壮的铁骑,都早已落在他的算计之内。

他神色不动,只微微一笑,低声道:“果然不出所料。”随即,他声调一提,吐字清晰而冷冽:“——按计划行事!”

话音落下,宋军营地猛然亮起数十火把,夜色间顿时犹如烈焰照世。随之而起的,是一盏盏灯碗摇曳的三色光辉,疾速晃动,信号飞快传递。刹那间,尖锐的鸣镝、凄厉的哨箭,混杂着铜锣金鼓之声,犹如穿透天地的长啸,在喧闹的战场之上,清清楚楚灌入每一个人的耳中。

万军之中,耶律大石也看见了那山岗上骤然亮起的灯光。正是自己兵锋所指之地!他心中既喜且惊:喜的是自己对种师道藏身之所的判断分毫不差;惊的是种师道既然敢于在军前亮出行踪,便必然另有埋伏,布下更深的机关。

一念至此,他不禁暗暗叹息:契丹铁骑虽纵横无敌,但论及用兵算计,却终究不及汉人之智。然而此刻,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纵然前方是刀山火海,他也只能一头栽去。只要能将种师道枭首当场,这样的奇才只要少一个,便是上天垂怜,宋军再无可惧!

思索之间,战马的速度何其之快!冒着密集的箭雨,辽骑四周纷纷坠马,等冲到宋军阵前,已不足两千余人。耶律大石心头反而大喜:宋军的神臂弩只擅远攻,只要铁骑近身,刀斧劈落,顷刻便能摧毁这些军械。到那时,还有何物能阻挡这股钢铁洪流?

念头尚未落定,最前的战马已扬起前蹄,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猛踏而下。骑手狰狞大笑,仿佛下一刻便能看见宋军血骨迸裂。却不料——那骤然劈下的马蹄,被什么硬生生抵住!一股巨大的反震之力传来,竟震得骑手几乎握不住缰绳。

他低头一看,只见近在咫尺的神臂弩手竟已齐齐收弩后退,而他们的身侧,不知何时骤然列出一排重甲步卒!这些人高马大的汉军,如同一座座黑铁塔,手持方盾。一端嵌着三棱钢刺,深深插入地下,形成四十五度斜面;另一端则牢牢架起,硬生生抵住了战马狂劈的蹄爪,将千钧之力借巧劲泻去。

未等辽骑反应,只见巨盾骤然分开,从后方扑出一排重甲步卒。他们左手高举藤甲圆盾,盾心镶嵌着狰狞的睚眦兽首,怒目裂齿,仿佛随时择人而噬。圆盾表面蒙覆浸油藤条,若有弯刀劈入,必会瞬间被黏滞卡住半息,而在这生死一瞬,半息已足够判定结局。右手金锏则横空挥下,猛砸马首。大马或鼻梁碎裂,泪腺崩裂,血泪模糊间嘶鸣狂奔,甚至撞进自家同伴胸腹;或前蹄崩折,惨烈跪倒,将骑手生生掀落尘埃。未及挣扎,又是一锏反手砸下,铁盔当场崩裂,契丹骑士耳中甚至清晰听到自己颅骨轰鸣的嗡嗡声,下一瞬七窍喷红,闷声毙命!

杀戮不过须臾,金锏军士闪电般后撤,临行之际同时一锏敲击盾心,兽首震动,迸发出低沉频率的嗡鸣——那正是钩镰枪手的动手信号。辽骑耳中轰鸣未绝,杀机已至!

重盾阵再度合拢,森森如铁壁横陈。就在辽骑喘息未定之时,盾墙缝隙间忽然寒光暴起,钩镰枪如骤雪倾泻。最前一排长钩贴地横削,锋刃精准劈断战马前蹄,奔腾之势骤然失衡,马嘶声中血光四溅;紧随其后的钩锋则疾若旋风,从斜后挑断马腿,巨躯顿时翻滚横摔,连人带马一并砸入尘土;而在乱蹄翻腾之间,第三列枪手半蹲疾刺,枪尖狠辣无情,直探入坠马契丹骑士腋下那寸许破绽。血肉与铁声交错,哀嘶惨叫连成一片。辽骑前列瞬间土崩瓦解,尸马翻滚堆叠成血墙,生生堵死了后军的冲锋之路。

随后,金锏战士再度出列,仍是左盾招架、右锏碎颅;巨盾步卒随之迈前。盾、锏、钩镰交替轮转,分毫不乱,冷酷有序,如同森然的绞肉机,将辽军骑士的生机一寸寸碾碎。然而,这还不是终局。真正的杀招,则是方才快步退回的弩手,潜伏在盾阵之后从容的拉动弓弦,装上那致命的三菱瓦面破甲箭!他们死死的盯着面前惨烈的绞肉机,修罗场,只等辽军被困、被挤、被堆作一团之时,才齐齐扣下机簧。那一刻,矢如骤雨,箭若飞蝗,将残余的铁骑密密麻麻钉死在血泊与泥尘之中。

这一切冷酷得仿佛一部无情的磨盘,又像是献给诸天神佛的血色祭坛。盾牌、金锏、钩镰、弩箭,层层交替,缓缓转动。耶律大石眼睁睁看着自己骄傲的铁林军,被推入这巨大的碾轮之下,连同战马与灵魂,一寸寸被碾成血泥。

长夜终会过去,太阳终会升起。

这一夜,小小的密林之前,低矮的山岗之上,见证了一场足以铭刻青史的惨烈搏杀。宋军与辽军紧紧撕咬,血肉与铁甲交错成一团。种师道用兵如神,步步算尽,而耶律大石的契丹铁骑亦以铁与血,狠狠砸下最后的重击。

战阵已散,两军尸体相互纠缠,如同仇怨般难解难分,倒卧在白河沟的冻土之上。鲜血浸透大地,顺着沟壑汩汩流淌。而来年春日,当万物复苏时,这里却会开出一片最艳丽的花海——那花色,正是由今夜的鲜血浇灌而成。

耶律大石的铁林骑,仅余寥寥二百;种师道的身影近在咫尺,却仿佛隔着天堑鸿沟。

种师道缓缓摘下头盔,额间汗水与血迹交织,在这一刻,他望向前方仍半靠在马鞍之上、气息粗重的耶律大石,心底涌起敬意,向这位宿敌献上无声的致礼。

耶律大石胸膛剧烈起伏,手中弯刀摇摇指向对手。两位将领的目光,隔着喧嚣散尽的战场,在半空中遥遥相撞。

这一刻,时间仿佛停滞。

他们皆是当世名将,本应惺惺相惜,甚至并肩为友;然而此方天地,却逼得二人刀剑相向。自古美人如名将,不许人间见白头。

就在这份肃杀与惺惺之意交织之时,种师道麾下,战场上始终未动的最后一支骑兵缓缓现身。

马蹄声沉稳,杀气内敛。为首者,正是岳飞;他侧后,欧阳林、秦岳、秦梓苏三人并骑而出,肃然立于种师道身后。

他们没有言语,只有一双双含着敬意的眼睛,望向那血与火中仍未倒下的敌将——耶律大石。

耶律大石缓缓环顾四周。

昔日纵横沙场、令敌胆寒的八千铁骑,如今只余三百余残部,血甲残旗,在风中摇曳得凄凉。前方的密林死寂无声,他心知肚明——昨夜派入的渤海步卒与三千铁林军,早已被种师道暗中围歼,化作血泥。至于张觉所率的汉儿军,更是杳无踪迹,仿佛从未存在。

这一刻,他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回家……带着还活着的儿郎们,回家。”

忽然,耶律大石仰天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那笑声嘶哑、破碎,如同夜枭在荒原上哀鸣,笑声未绝,便猛地咳嗽起来,胸腔剧震,仿佛要将肺整块咳出。他的笑与咳,交织成一曲悲凉的挽歌,飘荡在白河沟上空。

山岗之上,种师道静静凝望。他的神色复杂,眼底闪过敬意与冷厉的矛盾交织。他清楚——此人若苟延残喘,终究会是大宋的心腹大患。然而,看着这位曾经的雄主此刻如孤狼般哀嚎,他却又无论如何狠不下心。于是,种师道只是沉默。他没有下令,没有催兵。只是静静伫立在风中,看着耶律大石。两人目光交错,仿佛连天地也为之凝固。

不知道过了多久,又仿佛只是一瞬。

耶律大石猛然拨转马头,喉中溢出一声沙哑的嘶吼。他望向麾下,那些东倒西歪地挂在马背上的残兵,眼神却仍透着契丹铁骑独有的冰冷与血性。

他用契丹语低沉吼道:“走!……我带你们回家!”他用契丹语嘶吼道:“狼群该换猎场了!”

随着他胯下战马缓缓踏动,残军的铁蹄也随之起落。最初是沉重的拖行,继而加速,直到轰然奔腾。三百余骑化作最后的黑流,奔向白河沟的辽军大营。那马蹄声,由远及近,又由近及远,仿佛在天地间回荡着一首悲壮的送别曲。

山岗之上,种师道默默凝视,胸中百感翻涌。终于,他长叹一声,眼神里闪过痛苦与决绝。低声呢喃:“耶律大石……”下一瞬,他猛然抬起手,声音已冷若铁:“斥候所属——追杀耶律大石,不得有误!”言罢,他的目光低垂,指尖微微一抖,仿佛抹去眼角的一滴泪。可当他再次抬起头时,眼中再无柔情,只有钢铁般的坚毅。那是大宋的柱石,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种师道。他一声厉喝,震彻战场:“全军——攻占白河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