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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的夜,带着一丝黏腻的暖意。高途的睡眠很浅,像浮在水面上的一层薄冰,任何细微的声响都可能将其打破。近来,他隐约察觉到一些异样。沈文琅白天的状态越来越奇怪,那种过分的平静和迟钝,仿佛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躯壳,与他记忆中任何时期的沈文琅都截然不同。更让他不安的是,深夜时分,隔壁房间总会传来一些极其细微、却持续不断的异响——沉闷的撞击声,像是有什么重物在一下下敲击;压抑的、仿佛被扼住喉咙的呜咽;还有……金属链条拖拽摩擦的、令人牙酸的细碎声响。

这些声音很轻,被厚重的墙壁和房门过滤了大半,但在万籁俱寂的深夜里,却像幽灵一样,执拗地钻进高途的耳朵。起初,他以为是幻听,或者建筑本身的噪音。他翻个身,用被子蒙住头,试图隔绝。但那些声音每晚都会出现,规律得令人心悸,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痛苦和挣扎感,搅得他心神不宁。

终于,在一个异常闷热、让人难以安眠的夜晚,高途被一阵比以往更清晰、更激烈的撞击声和一声极其压抑、却饱含痛苦的嘶吼惊醒。那声音……似乎离得很近。一种莫名的、连他自己都无法解释的冲动,驱使着他从床上坐起。他赤着脚,像猫一样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犹豫了一下,轻轻拧开了门把手,将房门拉开一条极细的缝隙。

走廊里一片漆黑,只有隔壁那间通常紧闭的客房门下,透出一线微弱的光。而声音,正是从那里传出来的。高途屏住呼吸,透过门缝向外望去。隔壁房间的门似乎没有关严,留着一道更宽的缝隙。就在他望过去的瞬间,里面的情景让他的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了。

借着房间里昏暗的壁灯光线,他看到了沈文琅。

沈文琅,半跪,光秃秃,的地板上,背对着门口,身体剧烈地颤抖着。他身上只穿着一件被,汗水,浸透、紧紧贴在背上的白色汗衫。而最让高途,瞳孔,骤缩的是——沈文琅说的右,脚,踝,上,竟然,锁,着一条,粗重,

的、泛着冷光的,金属,锁链!锁链,的另一端,牢牢地固定在墙壁上一个沉重的锁扣上。他的双手似乎也被什么东西束缚在身后,只能徒劳地扭动着身体。

“呃啊——!”又一声压抑到极致的、仿佛从灵魂深处挤出来的痛苦,嘶吼。沈文琅猛地用前额撞击着面前的床板边缘,发出令人心惊的“咚”的一声闷响。他整个人蜷缩起来,像一头受了致命伤、陷入绝境的困兽,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带着哭腔的呓语。

高途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几乎停止跳动。他听不清全部,但那断断续续、充满绝望的词语,却像冰锥一样刺入他的耳膜:

“高途……高途……”

“对不起……孩子……”

“放开我……好痛……”

“杀了我吧……求求你……”

每一个字,都带着血淋淋的钩子,撕扯着高途早已麻木的神经。他看见沈文琅因为撞击,额角已经红肿,甚至渗出了细微的血丝。看见他因为极度痛苦而扭曲的侧脸,汗水混着可能的泪水,模糊了一片。看见那冰冷的锁链,随着他无望的挣扎,在脚踝上磨出更深的红痕。

高途僵立在门缝后,浑身冰凉。他从未想过,那个在他面前总是表现得克制、甚至有些卑微的沈文琅,在无人知晓的深夜里,竟然是这副模样!这种自我折磨的惨烈景象,远远超出了他的认知。恨意、冷漠、甚至是一丝快意,这些他以为会伴随他一生的情绪,在此刻,被一种更巨大的、难以理解的震惊和……一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细微的刺痛感所取代。

他猛地关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滑坐在地上,心脏狂跳,呼吸急促。黑暗中,沈文琅那痛苦挣扎的身影和绝望的呓语,如同烙印般刻在了他的脑海里。那一夜,高途再也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