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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元直那番关于“天子旌旗”、“大义名分”与“民不聊生”的困惑与悲愤,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张伟看似平静的心湖中,激起了远比表面更深的涟漪。

黑暗中,张伟睁着眼,望着茅草棚顶那个透进微光的破洞,耳边是徐元直辗转反侧、最终归于沉寂的呼吸声,脑海中却翻江倒海。

“天子……朝廷……大义名分……”

这些词,从徐元直口中说出,带着士人特有的敬畏与纠结。但对张伟而言,这些词汇遥远而陌生,甚至有些……荒谬。

他来自的那个时代,早已没有了皇帝,也没有什么“君权神授”。他记忆深处最鲜明的政治符号,是课本上那个戴着八角帽、面容慈祥的伟人画像,是回荡在校园里的、铿锵有力的口号——“为人民服务”。是电视新闻里,每当洪水、地震等天灾降临,总是第一时间出现在最危险的地方,用血肉之躯筑起生命防线的人民子弟兵。那些军人,不抢百姓一粒粮,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他们的枪口永远对着敌人,后背永远留给人民。

那种军队与人民的关系,那种执政者宣称的宗旨,与眼前这个世界,形成了何等刺眼的对比!

在这里,“汉” 这面旗帜,对徐元直这样的士人而言,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仰,是“正统”的象征,是精神寄托。他们为之痛苦,为之挣扎,因为信仰与现实产生了巨大的撕裂。这面旗帜,束缚着他们,也支撑着他们。

但对张伟亲眼所见的、这泗水屯乃至天下绝大多数底层百姓而言呢?

这面旗帜,又意味着什么?

它意味着官府催粮催税的凭据,意味着豪强兼并土地的借口,意味着乱兵烧杀抢掠时打出的旗号!“奉天子以讨不臣”? 多少村庄在这面旗帜下化为灰烬!“恢复汉室”? 多少百姓在这宏愿中家破人亡!

曹操“挟天子以令诸侯”,玩的是这面旗帜的政治符号,攫取的是实实在在的权力和资源。而代价,是由千千万万个“王二狗”、“张狗剩”这样的蝼蚁,用血汗和性命来承担的。徐元直还在纠结“大义”为何冰冷,而张伟看到的,是这面旗帜从根子上,就和“为人民”毫不沾边!它服务的,从来都是少数人的野心和利益。

“天地君亲师”……“君权神授”……

张伟在心中冷笑。在这乱世,“君” 在何处?“神” 又何在?苍天何曾见过这人间惨剧?后土何曾承载起这万千冤魂?所谓的“君权”,不过是刀把子够硬;所谓的“神授”,不过是骗傻子的鬼话!

他想起了黑云寨的石寨主,为了活命可以散伙;想起了王啬夫,为了利益可以翻脸无情;想起了曹操,可以一边打着汉室旗号,一边水淹下邳、纵兵屠城!这世上,哪有什么天生的、神圣的权威?所有的秩序和旗帜,归根结底,都是力量的产物,都是利益的分配。

徐元直的痛苦,在于他无法接受这赤裸的现实,无法调和理想与残酷的差距。

而张伟,来自一个早已撕去这层“君权神授”面纱的时代,他看得更清楚,也更绝望。因为他知道,在眼下这个时代,根本没有第二种选择,没有另一面可以期待的旗帜。

“为人民服务”?那是千年之后才有可能出现的奇迹。在这里,活下去的唯一法则,就是认清现实,适应规则,然后在规则的缝隙中,为自己争取最大限度的生存空间。

曹操的旗帜是假的,是工具,但它现在最强大。刘备的“仁义”或许有几分真心,但他太弱,护不住任何人。对于挣扎在生死线上的百姓来说,谁能让他们活下去,哪怕像牲口一样活下去,谁就是暂时的“天”。

想通了这一点,张伟心中那点因徐元直的话而产生的波澜,渐渐平息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加冰冷的清醒和坚定。

他不再去纠结旗帜的颜色和口号的真假。那没有意义。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利用眼下“屯田客”的身份,活下去,积累力量,等待时机。

他要仔细观察这曹操治下的规则,学习它的运行逻辑,甚至……在可能的范围内,利用它。徐元直识文断字,是个有用的工具,要保护好。这泗水屯的典农官、小吏,他们的贪欲和弱点,要摸清楚。周围的屯民,哪些可以有限度地合作,哪些需要警惕,要心里有数。

活下去,然后,变得更强。 强到有一天,或许能拥有选择的权利,甚至……制定规则的权利。

至于那面遥远的“汉”字旌旗,就让它高高飘扬吧。对张伟而言,它不如怀里那块能砸开果子的石头实在,不如秋后能多收一斗的粮食珍贵。

他最后看了一眼身旁终于难以入睡的徐元直,书生清瘦的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张伟轻轻叹了口气。

读书人,有读书人的枷锁和痛苦。

而我,有我的路要走。

他闭上眼睛,试图将一切杂念排除,明天,还要除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