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踏入下邳城,并未带来预想中的安稳,反而像是从一片荒野踏入了另一座更加精致、却也更加冷酷的牢笼。城内的萧条与紧张,远超张伟和徐元直的想象。街道宽阔,屋舍俨然,依稀可见往昔的繁华轮廓,但如今却弥漫着死气沉沉的气息。店铺十室九空,开门的也门庭冷落,货架上空空如也。行人面色惶惶,步履匆匆,眼神警惕地扫视四周,仿佛随时会有大祸临头。一队队盔甲不全却神色彪悍的徐州兵卒持戈巡逻,马蹄踏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而令人心悸的声响,更添几分肃杀。

饥饿和寒冷,是当下最直接的敌人。

冒充“王二狗”和“张狗剩”混进城,只是解决了“身份”的燃眉之急。如何在这座物资极度匮乏、管理异常严格的围城里活下去,是摆在他们面前更加残酷的现实。身无分文,举目无亲,连一块挡风的破席都没有。

两人在寒冷的街道上漫无目的地游荡,试图寻找一丝生机。他们看到有零星的流民在街角捡拾烂菜叶,有面黄肌瘦的孩童在垃圾堆里翻找可食用的东西,更有甚者,为了一点点发霉的饼渣而扭打在一起。秩序在这里已然崩坏,只剩下最原始的生存竞争。

“去城西看看,”张伟观察良久,低声对瑟瑟发抖的徐元直说,“那边棚户多,流民聚集,或许有机会。”他记得进城时隐约看到城西方向屋舍低矮杂乱,应是贫民聚集之地。

两人拖着疲惫的身躯,小心翼翼地向城西挪动。越往西走,景象越发破败。低矮的窝棚密密麻麻挤在一起,污水横流,臭气熏天。面黄肌瘦的流民或坐或卧,眼神空洞,如同等待死亡的幽灵。这里几乎看不到巡逻的兵卒,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无序的、绝望的死寂。

这里是被遗忘的角落,也是底层挣扎求生的最后阵地。

张伟锐利的目光扫过这片混乱的区域。他看到有人在用破瓦罐煮着看不清内容物的糊糊,有人在抢夺一小块脏兮兮的布料,更多的人只是麻木地躺着,节省着每一分力气。这里没有施舍,没有秩序,只有交换和掠夺。

他们必须尽快找到换取食物的方法。

“得找点活儿干。”张伟沉声道,声音因饥饿而有些沙哑,“什么都行,只要给口吃的。”

徐元直脸色惨白,他一个读书人,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在这种地方,几乎毫无用处。他看着那些为了一口食物而如同野兽般争斗的流民,胃里一阵翻腾,强烈的屈辱感和绝望涌上心头。

张伟没有理会他的情绪,生存压倒一切。他开始主动向一些看似在忙碌的人搭话,用生硬的、带着兖州口音的土话询问是否需要帮手。得到的多是冷漠的摇头、警惕的打量,甚至是不耐烦的驱赶。在这里,劳动力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转机出现在一个臭气熏天的角落。那里有一个临时的、用破草席勉强围起来的粪场和垃圾堆。几个衣衫褴褛、面色黝黑的人正用简陋的木桶和铲子,将城中各处收集来的人畜粪便和垃圾运到这里,进行简单的堆积发酵(或是晾晒?),似乎准备运出城去肥田(战乱时节,粮食珍贵,粪肥也是资源)。这活儿又脏又累,臭气几乎令人窒息,但管事的那个干瘦老头手里,竟然拿着几块黑乎乎的、像是麸皮混合了什么东西的饼子,正在给干活的人分发!

食物!

张伟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毫不犹豫,拉着几乎要呕吐的徐元直走了过去。

“老丈,”张伟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恭敬,“您这儿……还要人手吗?俺们兄弟俩有力气,啥活儿都能干!只要给口吃的就行!”

那管事的干瘦老头抬起浑浊的眼睛,上下打量着他们,尤其多看了几眼虽然狼狈但依稀能看出几分文弱气的徐元直,嗤笑一声:“有力气?就他?”他用下巴点了点徐元直,“这细胳膊细腿的,别一会儿累死在这儿,俺可没闲钱埋人!”

张伟连忙道:“老丈放心,俺弟弟身子弱点,但肯下力气!俺力气大,干两个人的活儿都行!只求老丈赏口饭吃,饿得实在受不了了!”他故意露出哀求的神色,肚子也适时地咕咕叫了起来。

老头又看了看张伟虽然精瘦但骨架结实的身板,犹豫了一下。这清理秽物的活儿又脏又累,肯干的人少,跑掉的人多,确实缺人手。他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样:“行吧行吧!算老子发善心!看见没?那边还有几桶粪没运过来,去抬过来!干完了,一人半块饼子!”

“谢谢老丈!谢谢老丈!”张伟连忙道谢,拉着面色惨白、几乎要晕过去的徐元直,走向那臭气来源的方向。

生存的残酷,在这一刻展现得淋漓尽致。 曾经的黑云寨悍勇少年,曾经的士族清流书生,如今为了半块能吊命的麸皮饼,不得不与秽物为伍。

徐元直看着那污秽不堪的木桶和扑鼻的恶臭,胃里翻江倒海,几乎要当场吐出来。他何曾受过这等屈辱?读书人的尊严在这一刻被践踏得粉碎。

张伟却面不改色,他经历过比这更恶劣的处境。他低声道:“闭气,咬牙,就当看不见,闻不到!想想李老爹,想想我们是怎么活到今天的!活着,比什么都强!”

说完,他率先弯下腰,抓住一个沉重的粪桶的提手。徐元直看着张伟坚定的背影,咬了咬牙,最终也颤抖着伸出手,抓住了另一个提手。两人合力,将沉甸甸、晃悠悠、散发着难以形容气味的木桶抬了起来,一步一步,走向那个巨大的粪堆。

每走一步,徐元直都感觉像是在地狱中跋涉。恶臭几乎让他窒息,沉重的负担让他手臂酸软,精神的屈辱更是如同毒虫啃噬着他的内心。但他没有松手,因为张伟在前面的步伐稳定而有力,因为那半块饼子,是他们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这一天,在恶臭与屈辱中,他们用最原始的劳动力,换来了在下邳城的第一口食物。

傍晚,当他们终于拿到那半块硬得像石头、混合着说不清道不明杂质的麸皮饼时,徐元直几乎是含着眼泪,和着冷水硬吞下去的。张伟则面无表情,仔细地将饼子分成两半,慢慢咀嚼,仿佛在品尝什么珍馐美味。

夜晚,他们和其他几个同样干这脏活的流民一起,挤在粪场附近一个废弃的、半塌的窝棚里。窝棚里弥漫着无法散去的臭味,寒风从破洞中灌入,冰冷刺骨。但至少,这里能稍微挡点风。

徐元直蜷缩在角落里,身体因寒冷和疲惫而不停颤抖,精神几乎崩溃。张伟则靠坐在门口,警惕地听着外面的动静,手里紧紧握着那把已经成为他身体一部分的柴刀。

“我们会活下去的,”黑暗中,张伟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是在对徐元直说,也像是在对自己宣誓,“只要还有一口气,就一定能找到路。”

厕肆谋生,屈辱不堪,但生命之火,仍在最污浊的角落顽强燃烧。 下邳城的生存之战,以这种最不堪的方式,拉开了序幕。等待他们的,是更加未知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