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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势渐小,变成了淅淅沥沥的雨丝。土房里光线昏暗,灶膛里微弱的火光照着老头沟壑纵横的侧脸,那些伤疤在跳动的光影下显得更加狰狞,却也透着一股被岁月磨砺后的沉静。

或许是被雨水勾起了深埋的记忆,又或许是长久沉默后的一种宣泄,老头在长久的静默后,再次开口。这一次,他的声音不再像之前那样破碎,而是带着一种回忆往事的、略显滞涩的连贯。

“打仗,不是地里干活,有力气就行。”他像是在教导,又像是在对自己呓语,“眼要亮,耳要尖,鼻子都得闻着风里的味儿。”

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和耳朵:“我们守烽燧的,就是大军的眼睛和耳朵。墩台立得高,看得远。白天看烟,夜里看火。”

“烟?”张伟忍不住追问,手下编筐的动作慢了下来。

“嗯。”老头哼了一声,“狼粪混着干柴,点起来的烟,又浓又直,风吹不散。看见远处墩台升起一股烟,那就是有敌情,小股胡骑探马。要是升起三股烟……”他顿了顿,眼神一凛,“那就是大队人马来了,烽火传讯,百里之外都能看见。”

内心独白(古老的通讯):

狼烟……烽火……这就是当时的电报吗?

“夜里就看火。”老头继续道,“火光比烟更显眼。一个火堆是警戒,两个是接敌,三个……就是求援,或者城破。”他的声音低沉下去,仿佛又看到了那片被火光映红的边塞夜空。

“光看见还不行,还得能活着把消息送出去。”老头拍了拍自己粗壮却空荡的左边肩膀,“胡人的游骑厉害得很,专摸哨、打斥候。派出去传信的弟兄,十个里能回来三四个,就算祖宗保佑。有时候,消息送出去了,人也没了。”

张伟听得手心冒汗。他想象着在茫茫草原或戈壁上,孤独的骑兵揣着紧急军情,在胡人游骑的追杀下亡命奔波的场景。

“那……真打起来呢?你们怎么打?”张伟对冷兵器时代的战阵充满了好奇和恐惧。

老头脸上露出一丝近乎残酷的冷笑:“怎么打?结阵! 步兵结成长矛阵,像刺猬一样,挡住胡人的马。弓箭手躲在后面,使劲射!骑兵?咱们那时缺好马,骑兵少,多是用来侧击、追逃的。”

他伸出独臂,在空中比划着:“胡人厉害在骑射,来去如风。咱们就得靠阵型硬扛,靠弓弩远射。谁先乱,谁就死。”他看了一眼张伟,“你以为打仗是街头斗殴,抡起刀子乱砍?那是送死!得听金鼓号令,闻鼓则进,鸣金则退。乱了号令,督战队的刀可不认人!”

内心独白(战争的铁律):

阵型、号令、纪律……原来冷兵器战争这么讲究!

“将爷们在高处看着,旗号指挥。我们这些小卒,就像棋盘上的棋子,让你往前,你就不能退后半步。”老头的语气里听不出喜怒,只有一种深深的麻木,“一场仗下来,身边熟识的面孔,可能就没了。来不及悲伤,也来不及害怕,因为下一场仗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来。活下来的人,就像从死人堆里爬出来,身上沾着血,带着泥,继续守着那该死的边墙。”

他抬起独臂,用粗糙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脸上那道最深的疤痕,仿佛在触摸一段凝固的往事。“这疤,是一个胡人百夫长留下的,差点把老子脑袋劈开。老子用断了枪杆的木茬,捅穿了他的脖子。”

他说得轻描淡写,但张伟却仿佛能闻到那浓烈的血腥味,看到那生死一瞬的惨烈。

“后来,胳膊没了,就被送回来了。”老头结束了回忆,语气重新变得淡漠,“什么忠君爱国,都是狗屁。活着回来,有口饭吃,就算赚了。”

雨停了。夕阳的余晖从云缝中透出,给潮湿的院子镀上了一层凄冷的金色。

老头站起身,活动了一下独臂,又恢复了那副凶悍管家的模样:“雨停了,去把鸡窝补一补,漏雨了。编不完的筐,晚上点灯编,灯油从你饭食里扣。”

内心独白(沉重的遗产):

他从血海里爬出来,只剩下冷漠和这套活下去的本能。

张伟默默放下编了一半的筐,拿起工具走向鸡窝。老头刚才那番关于烽燧、战阵、生死的话,却像烙印一样刻在了他的脑海里。这不是故事,这是一个老兵用断臂和伤痕换来的、血淋淋的经验。

他第一次如此具体地了解到这个时代军队的运作方式、战争的残酷逻辑,以及边塞守军那几乎被遗忘的牺牲。这些知识,对他这个挣扎求存的流民来说,似乎遥不可及,但又像一颗深埋的种子,或许在未来某个生死关头,能发出意想不到的芽。

他看着老头在夕阳下佝偻却依旧挺拔的独臂背影,心中对这个凶悍的老人的情感,复杂了几分。有畏惧,有同情,更有一种对残酷现实的深切认知。

在这个吃人的世道,能活下来的,都不是简单角色。而活下去的资本,除了力气和运气,还有这些用命换来的、沉甸甸的见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