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港上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有鼻涕虫人幼崽们偶尔发出带着困惑的细微呜咽声,以及远处星云传来的、低沉的宇宙背景辐射噪音。
圆乎乎和他身后的“外交天团”,互相交换着粘稠而闪烁的眼神,触角微微颤动。
“咳咳……嚯嚯……”
圆乎乎清了清嗓子,但那声音更像是粘液在狭窄管道里艰难流动的阻塞声。
他努力挺了挺他那圆滚滚、软塌塌的身体,试图让姿态显得更庄重一些,用一种混合着故作沉吟和难以掩饰的如释重负的语气说道:
“经过我们……嗯……紧急而慎重的共同商议,贵方提出的……关于保障幼崽权益的条款……”
他顿了顿,“我们……原则上是同意的!毕竟,孩子是星球的未来嘛!哈哈!”
他干笑了两声,试图缓和气氛,笑声在空旷的场地里更显得突兀和尴尬。
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谨慎起来,掺杂着精明和不放心:“但是嘛……鉴于此事关系重大,仅仅依靠口头上的承诺……似乎还是显得过于……草率了。为了确保我们双方的合作能够……嗯……稳固地推进下去,避免后续产生不必要的……误会,我们认为,贵方还是需要留下一些……实质性的具有约束力的物件,或者……嗯……其他的保障措施。这样对大家都好,你们说是不是?”
这是对科学家们可能一去不复返的担忧,毕竟双方实力差距悬殊,缺乏信任的基础。
科学家们通过观察圆乎乎及其随从们那些细微的肢体语言早已清晰地解读出了他们内心最深处的顾虑:不信任。
这种不信任,源于绝对的实力差距带来的不安全感。
对于这一点,科学家们表示理解。
“对于贵方的疑虑,我们完全能够理解。”
余竹的声音通过扬声器传来,平静没有丝毫的不悦。
“事实上,在刚才的短暂沟通中,我们内部也已经达成了一个更为稳妥的方案。”
她的目光缓缓扫过舷窗外其他几艘星舰,与同伴们通过眼神进行了最后一次快速的交流,得到了确认。
众人表示一致同意。
“我们决定,”余竹继续说道,“此次前往‘坍缩星云’,将由一部分成员组成的先遣队执行。而另一部分科学家,以及数艘星舰,将自愿留在贵星球。一方面,这可以作为我们诚意和承诺的担保;另一方面,我们也可以借此机会,在贵星球建立一个临时的后方支援与监控中心。”
她的解释合情合理,“坍缩星云环境恶劣,前途未明。如果能在后方建立一个可靠的基地,不仅可以实时接收先遣队传回的数据,进行快速分析,还能在必要时提供远程技术支持和应急救援方案。这对于我们整个科考任务的安全性来说,是至关重要的保障。有可靠的后方,我们在前方探索时,也能更加安心。”
“哈!哈哈!”
余竹的话音刚落,圆乎乎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狂喜和激动!
这个方案,简直完美地满足了他所有的要求!
既留下了人质,又附赠了梦寐以求的技术支持和基地建设!
巨大的幸福感如同电流般击中了他那粘稠的神经节!
他激动得全身的粘液都在沸腾,软塌塌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差点因为兴奋过度而再次瘫软成一滩烂泥!
两行混合着激动和释然的浑浊泪水,不受控制地从他巨大的复眼边缘涌了出来,顺着褶皱的皮肤滑落!
“那……那……那真是……太好了!太好了!”
他声音哽咽,语无伦次,触手胡乱地挥舞着,“欢迎!欢迎之至!我们一定……一定为留下的贵宾提供最好的条件!合作愉快!合作愉快啊!”
消息像野火一样迅速传遍了整个“囫囵吞枣”星球。
鼻涕虫人民众为星球可能迎来科研飞跃而欢欣鼓舞。
在星球某个堆满了陈旧书籍的角落里,总统竞选落败者黏稠,呆坐在一张椅子上,望着窗外庆祝的微弱光芒,心中五味杂陈。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那个在他看来只会夸夸其谈、行事鲁莽的拉跨,居然真的用这种近乎无赖的方式,把事情给办成了?!
一种强烈的挫败感和嫉妒,像毒液一样侵蚀着他的心。
但另一方面,作为一名星球公民,他又由衷地为星球可能获得的帮助而感到高兴。
这种矛盾的心理,让他备受煎熬。
“哎——!”
他沉重地叹了口气,“人,难道……都是这么矛盾的吗?”
触角垂落,“或许……或许我真的……不适合当这个星球的总统吧……”
经过一番简短而高效的内部商议,权衡了科研能力、应变经验以及后方协调需求后,最终方案迅速敲定。
由那位身材胖硕却经验丰富、性格沉稳的物理学家,带领一支精干的团队留守“囫囵吞枣”星球,负责建立后方支援中心,并与鼻涕虫人协调沟通。
余竹和柏亿,则率领着主要由天体物理、高能物理和宇宙学专家组成的核心先遣队,即刻出发,奔赴“坍缩星云”。
“轰隆隆——!!!”
一声沉闷到极致源自宇宙洪荒深处的巨响,从遥远的“坍缩星云”方向猛然传来!
以一种直接撼动空间本身的引力波形式,瞬间扫过整个星系!
紧随其后的,是一道无法用言语形容其璀璨和狂暴的宇宙辐射耀斑!
如同超新星爆发,将那片星域照耀得如同白昼,即使相隔无数光年,其释放出的巨大能量和刺目强光,也让“囫囵吞枣”星球的地表观测设备瞬间过载,警报声凄厉地响成一片!
强大的能量辐射和引力扰动,甚至让整颗“囫囵吞枣”星球都剧烈地颤抖起来,星球轨道都差点偏移,仿佛随时可能被这股沛然莫御的力量甩出既定的运行轨道!
“囫囵吞枣”星球为之一震,就似昆仑绝壁崩于前,飓风扫荡寰宇间!
星球表面的海洋掀起滔天巨浪,建筑轻微摇晃,所有碳基生物都掀翻在地!
柏亿从地上爬起来,快速登上跃迁舰。
“不能再耽搁了!”
柏亿看着传感器上疯狂跳动的、已经爆表的能量读数,声音急促地吼道。
“立刻出发!”
余竹一个闪身进入舱门。
厚重的合金舱门在她身后迅速合拢,将外界的一切混乱与喧嚣隔绝。
舰桥内,灯光转为幽蓝的航行模式。
复杂的星图在全息屏幕上展开,跃迁坐标被迅速锁定,能量引擎发出越来越响亮的嗡鸣,舰体开始轻微震动。
“跃迁引擎启动!倒数三秒!三……二……一!”
“嗡——!!!!”
跃迁舰直接撕裂了眼前的空间,舰首如同一头蓝鲸精准地“扎”进了那片因能量扭曲而呈现出涟漪状的超空间入口!
光芒敛去,跃迁舰原先停泊的空地上,只留下一圈圈逐渐消散的空间涟漪。
乾坤轮遗迹的记忆空间内,裴珏打开了通讯系统,迅速锁定了后方余竹的星舰。
“滋滋……老余……余竹!听到请回答!”
裴珏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出,“我是裴珏!请立刻……立刻停止前进!改变航向,马上返航!重复,立刻返航!”
时间,在这个诡异的空间里似乎失去了线性流动的意义,但又仿佛每一秒都关乎着不可改变的结局。
他必须说出残酷的真相,哪怕这真相听起来如同天方夜谭!
“老余,你听我说!”
他深吸一口气,“我是裴珏没错,但我……我不是你所以为的、这个时间线上的裴珏!我来自……来自这个维度宇宙彻底坍缩毁灭、一切归零之后……又重新启动的新生维度!我是……从‘未来’来到这里的!”
“你?!”
余竹听得云里雾里,“维度坍缩?重启?老裴,你到底在胡说八道些什么?!我……我完全听不懂!”
“对!我知道!我知道这听起来简直一团糟!不仅是乱!简直是糟透了!连我自己都觉得这表达能力烂透了!但事实就是如此荒诞不经!我们所在的这个文明,我们所珍视的一切,在‘未来’的那个时间点上,已经……已经不复存在了!整个维度都化为了虚无!”
裴珏顿了顿,“或许……是因为我们执念太深,我的意识竟然……阴差阳错地被拉回到了这段遗憾的记忆片段之中。我不得不……不得不遗憾地告诉你真相:我们这次的救援行动……注定不会成功!我们……我们救不回他们!”
“老裴,你怎么了?”
“你等着!”
余竹不再听他说,“就在原地别动!千万不要做任何危险的事情!我这就以最快速度赶过去找你!坚持住!老裴!”
说完她掐断了通讯。
裴珏在控制台的座椅上,望着前方不断翻涌着乱流的星域,喃喃道,“是啊……她不信……她怎么会相信呢……”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自嘲的弧度,“连我自己……也是不信的啊!”
阿珩、穆钦、夏思……这些名字,如同烧红的烙铁,一次次烫在他的记忆深处。那些鲜活的面容,那些并肩作战的瞬间,以及最后那场吞噬一切的、绚烂而残酷的毁灭……每一次回忆,都像是在撕裂尚未愈合的伤口。他痛苦地闭上眼,“我……何尝不想救下你们……把你们全都带出那片地狱……”
就在这时,一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流星,猛地照亮了他混乱的思绪!
“不……不对!”
裴珏猛地睁开双眼,原本黯淡的眸子里,骤然迸发出一种近乎偏执的锐利光芒!
他“霍”地坐直了身体,双手紧紧抓住座椅的扶手,“如果……如果这一切注定无法改变,如果历史只能重演……那为什么……为什么我的记忆会偏偏回到这个关键的节点?乾坤轮遗迹……什么独独把我送回了这里?!”
一个越来越清晰的想法,在他脑海中疯狂滋长:“意义……这一定有意义!不是让我来重温悲剧的!是让我来……改变它的!对!一定是这样!”
他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让我回到过去,亲历这一切,不就是给了我一个阻止悲剧、救下他们的机会吗?!是的!一定是这样!我不能放弃!我必须试试!”
他不再犹豫,双手在控制台上飞速操作起来!
复杂的星图被再次校准,能量读数被重新调整到临界状态!
“引擎全功率输出!目标坐标锁定——‘尘埃之海’中心区域!”
裴珏低吼着,用力按下了那个闪烁着危险红光的跃迁启动按钮!
“嗡——轰!!!”
跃迁舰剧烈地震动起来,引擎发出撕裂般的咆哮!
舰首前方,空间再次被强行扭曲、撕裂,形成一个不稳定的旋涡入口!
下一秒,星舰化作一道决绝的流光,义无反顾地,再次扎进了那片已知的死亡星域!
几乎就在裴珏的星舰消失在同一位置的刹那——
一直紧随其后、紧紧锁定着他信号的余竹,在接收到那强烈的跃迁能量波动后,脸色骤变!
“老裴!你……!”
她来不及多想,担忧和一种不祥的预感压倒了一切!
几乎是本能地,在控制台上输入了相同的坐标,将引擎功率推至极限!
“启动紧急追踪跃迁!跟上他!”
又一道蓝色的跃迁尾迹,在宇宙中划过,循着裴珏的轨迹,同样射向了“尘埃之海”那深不见底的核心!
在另一方由记忆碎片构筑的、看似宁静的“家”中。
夏思刚刚为昏迷的穆楚楚处理完胸口的伤口,小心翼翼地为她盖上了薄被。
她轻轻舒了一口气,用沾湿的毛巾擦去额角的细汗。
当她的目光再次落在楚楚苍白却难掩精致的脸庞上时,一种强烈的、迟来的疑惑感,如同潮水般涌上心头。
“奇怪……”
夏思微微蹙起眉头,低声自语,“我怎么会……第一眼就如此肯定地认出她叫‘穆楚楚’?”
她清晰地记得,在自己的记忆里,这个女孩从未出现过。
可是,就在刚才,目光接触的瞬间,她的眼睛,或者说她的大脑,就像是一台被预设了程序的精密扫描仪,瞬间就自动识别并匹配出了“穆楚楚”这个名字和相关的模糊信息!
还真是“即插即用”的诡异啊!
她环顾着这个自己生活了不知多久、却突然变得无比热闹的客厅,心中充满了荒谬感。
一个人在这里平静地生活了这么多年,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怎么一下子,人就像下饺子一样,从天花板上接二连三地掉下来?
而且,还都带着各种离奇的故事和明显不属于这里的记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穆楚楚依旧昏迷着,呼吸微弱但平稳。
夏思的思绪,却不由得飘向了屋顶上那三个被砸出来的、边缘还带着焦黑痕迹的大窟窿。
透过头顶的破洞,能看到外面的天空。
她正想开口对鹿鸣齐说些什么,比如商量一下怎么修补屋顶,或者探讨一下这诡异的状况。
“咚!!!咚!!!”
两声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沉重、响亮的撞击声,猛地从头顶传来!
紧接着,几大包用防水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看起来分量十足的建材,精准空投一般,穿过那两个最大的窟窿,重重地砸落在了客厅中央的地毯上,扬起一片灰尘!
其中一块边缘锋利的金属板材,在落地时弹跳了一下,打着旋儿,呼啸着,擦着正站在一旁的鞠星婵的脚边飞了过去!
“哎呀!”
鞠星婵被这突如其来的危险吓得花容失色,发出一声娇弱的惊呼!
她并非真的躲闪不及,而是眼波流转间,身体如同弱柳扶风般,顺势就是一个极其优美而缱绻的倚身,不偏不倚地,精准地“跌”向了站在她侧后方的鹿鸣齐的怀中!
就似受惊的鸟儿寻求庇护一般。
鹿鸣齐下意识地张开手臂,温香软玉瞬间满怀。
他闻着鞠星婵发间淡淡的馨香,感受着怀中娇躯的微微颤抖,一时间,竟有些手足无措,心跳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几分。
客厅里的其他人,被鞠星婵这略显夸张的反应,再次弄得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