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滴泪砸进沙里，凝成一个字。
是。
陈三槐没抬头，也没去擦右眼。他知道这眼泪不会再停，就像他知道账本从不会写完。
他低头，道袍补丁上的油迹地图还在发光，像一张活过来的经络图。他伸手摸了摸算盘，第七颗裂珠卡在指缝里，硌得指甲发麻。
“他们知道我在哪。”他说，“那我就让他们知道，谁才是账本的主人。”
林守拙把纸泵调到最大功率，石油被缓缓吸入沉船舱室。烟囱的烟灰继续飘，拼出新的字：
【K=1】
【身份：主意识载体】
【状态：已锁定】
陈三槐盯着那行字，右眼又热了一下。
他知道这次不能再忍。
一滴泪落下来，砸在算盘上。
珠子裂开，碎片里裹着的《金融鬼话》残页自动展开，浮现一行新字：
【债务转移申请已提交】
【接收方：陆离】
【金额：三十七世阴债】
【备注：附赠替身二十七具，包邮到府】
林守拙看见了，笑出声：“你把债转给他了？”
“我没转。”陈三槐把算盘收进道袍，“我让他自己签的。”
张黑子影子突然绷直，像被什么东西拉住。他皱眉，影子缓缓张开嘴，吐出一段光缆接头，焦黑，断裂，内芯还连着半截纸火箭的残骸。
林守拙接过接头，用指甲刮了刮断口。里面嵌着一块微型芯片，刻着“威廉·孔\/转世批文\/第27号替身”标签。
“和无人机上的一样。”他说。
陈三槐把芯片塞进黄纸，折成方块。张黑子影子吞下光缆残骸，打了个长长的嗝，吐出一缕蓝烟。
烟飘到半空，形状竟和陆离判官的生死簿轮廓一模一样。
陈三槐抬头看着那缕烟，右眼再次发热。
他知道，这次的眼泪不会再停。
他抬起手，用道袍袖子擦了擦眼角。
袖口刚落下，一滴泪已经砸在沙上。
凝成一个字：
是
他蹲下，把虎符从背包里拿出来。蓝光微弱，像快没电的夜灯。凹槽里的泪珠还没干，黏在符身上，像一块舍不得落下的露水。
“你还欠我三十七倍利息。”他对着虎符说，“现在，该还了。”
他把《金融鬼话》残页塞进凹槽，铜钱导体一接，泪珠顺着符身阴符的缝隙爬行，最后停在一处刻痕上。
一行小字浮现：
“以债为锚，可召阴兵列阵。”
林守拙冷笑：“你拿什么当锚？拿你自己当抵押品？”
“拿他的账。”陈三槐把芯片黄纸方块按进虎符背面，“替身编号c-163，批文编号K-27，主意识K=1——这三十七世阴债，全是威廉·孔用替身套现的。我不过是把发票寄到他会计那儿。”
林守拙盯着虎符：“你不怕陆离不认账？”
“他认不认不重要。”陈三槐用指甲盖磕了磕算盘，“他要是敢不认，我就让他知道，什么叫‘客户投诉升级至地府审计总局’。”
虎符蓝光骤亮。
沙地开始震动，海底墓穴深处传来金属摩擦声，像生锈的齿轮被强行转动。一道道黑影从沉船裂缝中升起，铠甲残破，旗角写着“大明水师”，脚底踩着压缩纸钱铺成的临时栈道。
阴兵来了。
但他们走得很慢。每一步落下，脚下纸钱就泛起金光，像被某种规则扫描。空中浮现出半透明的“功德沙漏”虚影，沙粒从阴兵头顶流下，不断被抽走。
“阳间海域有法律屏障。”张黑子盯着影子，“他们把阴兵当非法入境劳工处理，每走一步扣十年阴寿。”
陈三槐从怀里掏出一个粉色智能手环，表面还贴着“骨质疏松灵·买一送一”标签。
“太爷爷网购附赠的。”他说，“绑定地府养老院账户，可申请跨境医疗护送。”
他把手环绑在虎符上。手环自动亮起，弹出一行字：
【身份验证中……】
【家属认证：陈太公（VIp）】
【申请事由：紧急阴兵调度】
【理由：替父还债，孝感动天】
三秒后，绿灯亮。
【许可通过】
【临时通关码生成】
【有效时间：72分钟】
阴兵脚下的纸钱瞬间变成金色二维码，一扫即通。功德沙漏停止抽沙，阴兵列阵加速，踏上海面，如黑潮压境。
林守拙扎出纸罗盘，二十七个替身轮廓摆在沙地上。风从四面吹来，纸人晃动，唯有一具逆风燃烧，火势直指澳洲牧场中心。
“E-01。”林守拙说，“替身残念最后的信号源。”
陈三槐把虎符举过头顶。
“列阵。”
阴兵分三路，两翼包抄，中军直进。剑锋未出鞘，但海面已裂开细缝，油污逆流，像被无形刀锋划开。
张黑子反戴工作证，影子化作黑潮托起舰队。每具阴兵脚底浮现金色二维码，扫码显示“地府劳务派遣合同”，规避阳间主权争议。
一名阴兵铠甲内衬露出半张京剧脸谱纸人，在风中轻轻颤动。
“太爷爷的女团成员。”林守拙嘀咕，“这年头连阴兵都得拼颜值。”
陈三槐没说话。他盯着澳洲牧场方向，右眼泪珠悬而未落。
他知道，真正的账，还没开始算。
林守拙开始扎纸航母。他用黄纸折出机翼、甲板、机腹，最后把《阴阳折纸七十二变》第19变残页塞进核心舱。孙不二提供的三昧真火浓缩液注入香炉口，纸航母表面浮出符文，像电路板一样亮起。
“这玩意儿能飞多久？”张黑子问。
“够烧完一首广场舞神曲。”林守拙点燃引信，“还是慢速版。”
纸航母升空，引擎是纸折的风扇，燃料是阴德燃烧的灰烬。它飞得歪歪扭扭，像喝醉的信天翁，但最终还是扑向澳洲牧场。
机腹裂开，香炉口喷射高温火焰。
火焰遇地面不燃反渗，如墨滴入雪，显露出地下三层钢筋混凝土结构。墙上刻满阴文“六道轮回”LoGo，管道如血管般蔓延。
“找到了。”林守拙盯着火光成像，“指挥中心在正下方。”
陈三槐把张黑子影子吐出的蓝液凝块“c-163”按进右眼。泪水转为荧光蓝，视野中浮现出数据流，像银行流水单一样滚动。
他抬头，生死簿虚影浮现空中，自动加密，锁着跨国账目。
“双因子认证。”他说，“得有人认我。”
他用算盘第七裂珠敲击太爷爷的手环。手环弹出“家属认证”提示，指纹识别通过。
账本解锁。
首页显示：
【威廉·孔】
【剥削游魂3,287,419例】
【累计转移阴寿2.7亿年】
【资金流向：意大利古董棺材→太阳能骨灰盒→洗眼液生产线】
【结算方式：生辰八字分期付款】
陈三槐翻到最后一页。
一行小字闪过：
【担保人：陆离（待确认）】
他笑了。
“待确认？”他对着生死簿说，“你上周三还用判官笔蘸朱砂，在我后背写‘双倍阴债’——现在装不认识？”
生死簿微微震颤，像是被戳中痛处。
林守拙的纸航母在牧场上空盘旋，香炉火焰持续照射。地下结构越来越清晰，d区管道网络汇聚成一点，标着“d-7”。
“替身孵化舱。”陈三槐说，“K=1就在那儿。”
阴兵已抵达牧场外围，列阵完毕。剑未出鞘，但杀气已压得纸钱地面微微凹陷。
张黑子影子缩回脚底，打了个嗝，吐出一缕蓝烟。烟飘向生死簿，缠绕其上，像一条数据锁链。
陈三槐把虎符插进沙地。
蓝光顺着光缆蔓延，直指澳洲牧场。
空中浮出虚影：
【明朝阴兵已部署】
【战术合围完成】
【目标：威廉·孔（主意识载体）】
【状态：包围中】
林守拙把纸航母调回，机身焦黑，机翼残缺。他拆下香炉，递给陈三槐。
“还能烧一次。”他说，“但得省着用。”
陈三槐接过香炉，指尖触到炉壁，一滴泪落下来，砸在炉口。
火焰突然转蓝，映出地下指挥中心的实时画面。
威廉·孔站在中央，手握象牙手杖，正低头看表。
他抬头，望向空中，像是察觉到了什么。
陈三槐盯着他的脸，右眼再次发热。
他知道，这次的眼泪不会再停。
他抬起手，用道袍袖子擦了擦眼角。
袖口刚落下，一滴泪已经砸在香炉上。
火焰猛地一跳，映出威廉·孔的倒影。
倒影张了张嘴，像是在说什么。
陈三槐听不清。
但他看清了唇形。
那是个问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