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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来客栈在丰口县不算顶尖,胜在院落宽敞,位置偏僻。

掌柜姓钱,算盘珠子拨得比谁都精。

他正核对着账目,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着煞气冲进院子,让他手里的算盘猛地一滞。

“钱掌柜!贵客临门,还不快出来接驾!”

城门守卫那破锣似的嗓门在院中炸响。

钱掌柜心里咯噔一下,战战兢兢地走出来,一眼就看到了那群浑身是血的汉子,两条腿当场就软了。

“军…军爷,这…这是唱的哪一出啊?”他声音发颤,几乎要哭出来。

“瞎了你的狗眼!”

守卫重重一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道:“这些是为民除害的义士!在破风峡宰了山匪,还活捉了匪首,特来报官!你要好生招待着,说不准县太爷那边会记你的好!”

钱掌柜这才松了口气,但看着这群煞神,心里还是直打鼓。

黄德茂见状,从怀里摸出一锭银子递过去:“掌柜的,给我们安排几间上房,这些兄弟都受了伤,需要安静休养。”

白花花的银子一出,钱掌柜的眼睛立刻亮了。

他接过银子掂了掂分量,脸上的笑容瞬间灿烂如花。

“哎哟!几位义士里面请!小店虽然简陋,但房间干净,饭菜也还过得去。”

他转身就朝伙计们吩咐:“快,快去收拾天字号的几间房,要最好的被褥,最干净的!再烧些热水送上去!”

马车里,林昭透过车帘缝隙,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他看见了钱掌柜眼神从惊恐到贪婪,再到谄媚的全过程。

人心易变,尤其是在银子和权势面前。

“表弟,我们…真住这儿?”黄文轩的声音依旧带着虚弱的颤抖,峡谷里的血腥画面,还在他脑子里翻江倒海。

“嗯。”

林昭的声音很轻,但透着让人安心的沉稳。

“嗯,先住下养伤。”

钱掌柜的效率很高,不到半个时辰,一位背着药箱、须发花白的老大夫就被请了过来。

老大夫姓孙,在丰口县开了三十多年药铺,医术精湛,人称孙神手。

他一进院子,闻到这股血味,看到满院的伤员,眉头便紧紧锁在了一起。

黄德茂简单说明了情况,孙大夫这才点头,挽起袖子开始救治。

林昭悄然动用鉴微,视野里,老大夫身上浮现出一层温润的白色微光。

“医者仁心”

很好。

林昭收回目光,心里有了底。

“这几位兄弟伤得不轻啊。”孙大夫处理完一个重伤员,额头已经见了汗。

“幸亏送医及时,再拖上一天半日,神仙难救。”

听到这话,黄德茂暗自庆幸林昭的提醒。

如果不是林昭坚持要带活的匪首做投名状,他们根本不可能这么顺利进城。

“大夫,他们多久能好?”

“轻伤的没什么大碍,但那几个重伤的至少要养半个月。”孙大夫一边包扎伤口,一边说道,“这几日不能剧烈运动,好好静养。”

半个月。

黄德茂的心沉了下去,时间拖得越久,变数就越大。

这时钱掌柜凑了过来:“几位义士,房间都收拾好了,要不要先去休息?”

“不急。”黄德茂摆摆手,“我们还要去县衙报案。”

他转身,走向林昭所在的马车,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商量的口吻。

“昭公子,我要去一趟县衙,你和文轩少爷就在客栈里好生歇着,哪儿也别去。”

车帘被一只小手掀开,露出了林昭那张苍白的小脸。

“德茂叔……”

“我……我害怕,我能不能……跟着你一起去?”

黄德茂的心猛地一软。

是啊,他差点忘了,这一路上林昭再怎么沉稳,也终究只是个六岁的孩子。

亲眼目睹那场血腥厮杀,没当场吓傻,已经是心性过人了。

“好,好。”黄德茂放缓了声音。

“德茂叔带着你,别怕。”

林昭这才从马车上下来,用小手死死攥住了黄德茂的衣角,把头埋在他身后。

钱掌柜在一旁看得暗暗摇头,心想这孩子看着挺机灵的,怕是被吓破了胆,可惜了。

黄德茂带着两名护卫,押着那个独眼龙匪首,在城门守卫的带领下朝县衙走去。

林昭紧跟其后,表面上是个害怕的孩子寻求保护,实际上心里却在盘算着接下来的布局。

丰口县县衙,坐落在县城正中,青砖灰瓦,门口的石狮子在日光下显得威严。

门房听说有人押着匪首来报案,早就跑进去通报了。

黄德茂一行人刚到县衙门口,便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大步流星地迎了出来。

来人身形魁梧,腰间悬着一把制式朴刀,眉眼间满是掩不住的英气,行走坐卧间透着一股军中练家子的利落。

他的目光在黄德茂一行人身上逡巡,每个人的兵器、气质、神情都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眼前这几个人个个佩刀,气息彪悍,虽说城门守卫禀报是遭了匪的路人,可谁知道是不是匪帮内讧?

江湖上的事情,水深着呢。

“在下丰口县捕头,侯剑锋。”年轻人抱拳,声音洪亮如钟。

“听闻几位在破风峡遇匪,还生擒了匪首?”

黄德茂连忙回礼:“不敢当,在下荆州府秀才黄德茂。此人,便是我等在破风峡所擒的匪首。”

话音落下,两名护卫将五花大绑的独眼龙往前一推。

侯剑锋看清那张脸,瞳孔微不可查地一缩,但面上警惕之色更浓。

“几位,请随我入内详谈。”他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林昭依旧维持着受惊孩童的模样,小手紧紧攥着黄德茂的衣角,低着头跟在后面,实际上早就悄悄开启了鉴微。

鉴微之下,万物纤毫毕现。

这位叫侯剑锋的捕头,看似沉稳,实则内里翻涌着一股焦灼的漩涡。

一幅幅破碎的念头画面,从侯剑锋身上逸散开来,被林昭尽数捕捉。

官盐失窃……毫无头绪……

上面催得紧。

再查不出来……

官盐?

林昭心中念头急转,目光却不着痕迹地飘向那个满脸不忿的独眼龙匪首。

鉴微的感知悄然覆盖过去。

那匪首的情绪驳杂,除了被擒的愤怒与对死亡的恐惧,更深处还藏着一丝极其古怪的恐慌。

那不是怕死,而是怕某个秘密被揭开。

林昭的鼻尖动了动。

来时他就闻到这匪首身上有股异味,此刻静心分辨那股淡淡的咸腥气。

官盐、咸味、匪首内心深处的秘密……

一个大胆的推测,在他脑海中瞬间成型。

林昭心中已有了计较,面上却依旧是那个乖巧的被吓坏了的孩子,亦步亦趋地跟着进了县衙大堂。

大堂威严肃穆,明镜高悬的匾额挂在正中,透着一股压迫感。

侯剑锋称县令公务繁忙,此事由他全权负责,查明之后自会禀报。

“黄秀才,请将事情经过,详细说一遍。”

黄德茂将破风峡遇袭的经过娓娓道来。

侯剑锋一边听,一边提笔记着,但林昭能清晰地感知到,他的心思并未完全在此处。

那桩官盐失窃案,像一只无形的猫爪,在他心里挠来挠去,让他坐立难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