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王府的“兰亭文会”最终在一种诡异而沉闷的气氛中接近尾声。萧战那“筛石灰”的旷世诗句和“我是文盲我骄傲”的彻底摆烂态度,如同一盆掺了冰碴子的洗脚水,不仅浇熄了文人士子们吟风弄月的雅兴,更让安王和宁王精心准备的“文化羞辱”剧本,从阳春白雪直接垮塌成了下里巴人施工现场。
宾客们意兴阑珊,纷纷起身告辞,空气中弥漫着一种“本想看人出丑,结果发现自己才是小丑”的尴尬。
“嗝——”一声响亮而满足的饱嗝,打破了这虚伪的宁静。萧战揉着微微鼓起的肚子,对身旁一脸崇拜(主要崇拜他能吃)的石小虎说:“小石头,看见没?知识不一定能改变命运,但点心一定能填饱肚子。安王府这点心师傅,手艺绝对是这个!”他翘起大拇指,“本着不吃亏就是血赚的原则,咱这波不亏。”
石小虎憨憨地点头:“都护英明!就是……有点撑得慌。”
“所以说,生命在于运动,饭后百步走,活到九十九。走,溜达溜达,消消食去。”萧战一拍大腿,“这王府修得跟迷宫似的,正好探险,说不定还能捡到点安王掉落的私房钱呢。”
主仆二人也没让王府下人引路,信步由缰,专门挑那些灯光昏暗、人迹罕至的小路走。一路上,萧战还对王府的装修风格评头论足:“啧啧,这假山堆得,跟癞蛤蟆背似的……这池塘挖的,养王八都嫌浅……一看就是甲方预算不足,乙方偷工减料的产物。”
不知不觉,他们走到了王府一侧相对僻静的区域,靠近下人出入和运送杂物的侧门附近。刚拐过一个月洞门,就听到一阵尖锐的呵斥声和孩童微弱的、如同小猫般的哭泣声。
只见几个穿着体面、腰间挂着钥匙串、脸上写满“基层小领导”优越感的王府低级管事,正叉着腰,指挥两个膀大腰圆的仆役,将几大桶显然是宴会剩余、混杂着各种精美菜肴点心的潲水,“哗啦哗啦”地倒进墙根下一个散发着浓郁馊臭味的排水沟里。那沟里油腻腻、黑乎乎,各种食物残渣与污水混合,视觉和嗅觉冲击力都堪称顶级。
而在一旁,几个衣衫褴褛、面黄肌瘦、最大不过十来岁、最小可能只有五六岁的乞丐孩子,正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被无情倒掉的食物,不住地咽着口水,那眼神里的渴望和绝望,几乎要溢出来。一个胆大点的男孩,看着沟边一块还没完全被污秽浸染的、散发着油光的糕点,忍不住向前挪了一步,伸出黑乎乎、瘦得像鸡爪子一样的小手。
“小杂种!滚开!”一个领头的管事厉声呵斥,抬脚就作势要踹,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嫌恶,“王府的东西,也是你们这些贱胚能碰的?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惊扰了贵人,弄脏了老爷们的吃食,把你们卖了都担待不起!宁可喂了沟里的老鼠,也不能便宜了你们这些臭要饭的!晦气!”
那孩子吓得浑身一抖,像受惊的兔子般缩回手,眼泪在眼眶里拼命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敢哭出声。
萧战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刚才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他来自现代,虽然适应了这个世界的丛林法则,但骨子里对生命的基本尊重和某种朴素的平等观念并未完全泯灭。眼前这“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的真人版现场直播,这赤裸裸的、毫无必要的为富不仁,瞬间点燃了他心中的邪火。
“小石头。”萧战的声音平静得像结冰的湖面。
“在!”石小虎立刻应声,拳头已经攥紧,他同样看得心头火起,这帮狗仗人势的东西!
“去,给那个满嘴喷粪的管事两边脸蛋子,做个免费按摩,紧紧皮子。让他知道知道,嘴巴除了吃饭和喷粪,还能说点人话。”
“得令!”石小虎如同脱缰的哈士奇……不对,是下山的猛虎,没等那王管事反应过来,“啪啪”两声极其清脆响亮的耳光,已经如同过年放鞭炮般,结结实实地印在了他左右脸上。那力道,那音效,堪称耳光界的“维也纳金色大厅”级别。
王管事被打得原地转了个圈,头晕眼花,脸颊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肿起来,像个发酵过度的馒头,嘴角渗出一丝血迹。他捂着脸,愣在当场,难以置信地看着突然出现的萧战和石小虎,脑子嗡嗡的:“你……你们是什么人?!敢在安王府撒野?!反了!反了!”
旁边的另一个李管事又惊又怒,色厉内荏地喊道:“护卫!护卫呢!有人行凶!”
萧战根本懒得理这些杂鱼,他走到那群被吓呆的孩子面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温和一点,甚至还挤出一个自认为很和蔼的笑容:“别怕,没事了,哥哥……呃,叔叔请你们吃大餐。”他看着孩子们那因为长期饥饿而显得格外大的眼睛,以及瘦骨嶙峋仿佛一阵风就能吹倒的身躯,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他指了指那些还在往臭水沟里流淌的食物残渣,问道:“他们经常这样‘暴殄天物’?”
孩子们怯生生地点头,一个稍大点的女孩带着哭腔小声说:“嗯……王爷家每次办完大事,都会倒掉好多好多好吃的……我们求过他们,给一点点就行,一点点馊的也行……他们不肯,还打人,用鞭子抽……”
萧战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想要把整个安王府后厨都搬空的怒意。他站起身,对石小虎吩咐道:“你在这儿看着,当一回儿童守护天使,别让这些狗腿子再欺负孩子。我去去就回。”
说完,他转身,大步流星地沿着原路返回,方向正是刚才举行宴会那个依旧灯火辉煌、丝竹管弦之声未绝的大厅。背影带着一股“搞个大新闻”的决绝。
宴会厅内,虽已近尾声,但还有不少宾客在互相进行着“改日登门拜访”基本等于再也不见的无效社交,或者假装陶醉地欣赏着厅内乐队演奏的、能让人听睡着的雅乐。
当萧战去而复返,并且直接无视所有人,目标明确地走向那些摆放着剩余珍馐美味的餐桌时,整个大厅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所有人的目光,如同探照灯般,“唰”地一下聚焦在他身上。
只见萧战目光如电,扫视一圈,最终锁定在一个角落里堆放杂物、上面盖着一块还算干净的粗布(可能是用来擦桌椅的)的地方。他走过去,一把扯下那块布,在空中“哗啦”抖了抖,灰尘在灯光下飞舞。然后,在众人呆滞的目光中,他径直走向一张摆满了几乎没怎么动过的烤乳猪、蒸鱼、八宝鸭、点心等硬菜的桌子,开始将盘子里的食物,像工地搬砖一样,往那块粗布上倒!倾倒!直接倒!
他的动作谈不上优雅,甚至有点粗暴,与这满厅的奢华格调、文人雅士的做派形成了核弹级别的反差。
一位离得近的官员,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颤声问道:“萧……萧都护?您……您这是何意?若是没吃饱,可以让厨房再……”
安王和宁王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眉头拧成了疙瘩。安王脸色铁青,强压着怒火,沉声道:“萧都护!若是对本王府上的菜肴不满意,大可直言!何必如此……如此作贱?!”他实在想不出别的词来形容这种行为。
萧战头也不抬,一边手脚麻利地继续他的“光盘行动打包计划”,一边慢悠悠地说,声音清晰地传遍整个大厅:“满意,非常满意!安王府的厨子手艺一流,绝对是御厨级别的!就是分量太足了,太实在了!我看剩下这么多,倒了怪可惜的。我们沙棘堡有祖传规矩,浪费粮食,天打雷劈,出门踩狗屎。我拿点回去,喂喂我院子里看门的……嗯,看门的小家伙们。”他差点顺嘴说出“看门的狗”,临时改口,显得更加可疑。
周围的宾客们闻言,脸上的表情精彩纷呈:鄙夷、讥诮、难以置信、仿佛看到了什么脏东西……窃窃私语声如同蚊蝇般响起:
“成何体统!成何体统啊!斯文扫地!斯文扫地!”
“果然是边塞来的蛮子,不通教化,一点体面都不讲!”
“在亲王宴会上打包剩菜?真是活久见!本官为官二十载,闻所未闻!”
“看来他在西域是真穷疯了,这是饿了多少天啊……”
“此举,莫非是什么我们不懂的边塞风俗?”
宁王嘴角勾起一抹毫不掩饰的嘲讽弧度,用折扇半掩着嘴,低声对安王道:“皇叔,看来咱们这位萧都护,不仅不通文墨,这行事做派,也着实是……别具一格,充满了原始的、质朴的‘美感’啊。”他特意在“美感”二字上加重了音。
安王从鼻子里哼出一股冷气,脸色黑得像锅底:“跳梁小丑,哗众取宠!”他感觉自己的王府格调都被拉低了。
萧战对所有的议论、目光和嘲讽恍若未闻,心理素质堪比城墙拐角。他手脚极其利索,专挑好的拿,没一会儿,就用那块粗布打包了好几张桌子的硬菜和精美点心,结结实实地捆成了一个巨大的、油渍麻花、散发着浓郁食物香气的包裹,然后往肩膀上一扛,动作熟练得让人心疼(?)。
他扛着这“战利品”,像得胜归来的将军,对着主位的安王随意地拱了拱手,露出一个灿烂(在别人看来是挑衅)的笑容:“安王殿下,多谢款待!吃不了兜着走,我们沙棘堡的传统美德!我就不客气了!告辞!”
说完,在满堂宾客如同看史前巨兽般的眼神注视下,萧战扛着他那极具视觉冲击力的“巨型剩菜包裹”,昂首挺胸,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再次离开了宴会厅。所过之处,人群自动分开一条道路,仿佛他扛的是什么生化武器。
萧战扛着那个硕大的、散发着诱人香气的包裹,重新回到侧门处。石小虎还像门神一样守在那里,那几个管事和仆役远远地站着,敢怒不敢言,脸上还带着巴掌印的王管事更是眼神躲闪。孩子们则眼巴巴地看着萧战,以及他肩上那个仿佛装着全世界幸福的巨大包裹。
萧战将包裹“咚”地一声放在地上,解开,露出里面琳琅满目的美食——油光锃亮的整只烤乳猪、肉质鲜嫩的完整蒸鱼、晶莹剔透的各色糕点……对于这些常年挣扎在饥饿线上的孩子来说,这无疑是天堂才有的景象。
“都过来,排排坐,分果果……不对,分肉肉!”萧战招呼道,语气轻松得像在组织幼儿园聚餐。
孩子们一开始还有些畏惧和迟疑,但在那无法抗拒的食物香气和萧战看似随意实则鼓励的眼神下,终于克服了恐惧,小心翼翼地围了上来,脏兮兮的小脸上写满了渴望。
萧战和石小虎动手,将食物分给这些孩子。看着他们拿到食物后,甚至来不及说谢谢,就狼吞虎咽、几乎连骨头都要嚼碎咽下去的样子,萧战心里叹了口气,脸上却依旧带着笑:“慢点吃,别噎着,没人和你们抢。以后记住,人活着,要有骨气,但也不能傻站着挨欺负。要是以后再有人这样对你们,能跑就跑,跑不了就大声喊,‘救命啊,有人浪费粮食啦!’总会有……嗯,总像我这样看不惯的冤大头……不是,是正义之士路见不平。”
他没有留下自己的姓名和官职,也没有说什么“努力奋斗改变命运”的空泛大道理。他只是在这个寒冷的夜晚,给了这群孩子一顿饱饭,和一个“坏人也能被揍”的短暂童话。
分完食物,看着孩子们捧着食物,眼中闪烁着的感激和重新燃起的光亮,萧战便带着石小虎,如同深藏功与名的侠客,转身潇洒地离开了。空气中只留下一句他对小石头的吐槽:“看来以后得在沙棘堡开个‘反浪费粮食’宣传班,第一届学员就从安王府开始……”
这件事,如同投入死水潭的一颗石子,虽然微小,却在某些黑暗的角落泛起了希望的涟漪。至少,在这些孩子幼小的心灵中,那个扛着美食、揍了坏管事、说话有点奇怪的“高大叔叔”,形象无比光辉伟岸,如同一道刺破阴霾的光。
安王府诗会连同后续的“打包剩菜”事件,以一种极其荒诞、完全不按京城权贵圈套路出牌的方式落幕了。萧战这番“粗鄙不堪”的操作,迅速成为高层圈子里的头号笑谈,茶余饭后的最佳段子。“萧都护打包记”甚至衍生出多个版本。
然而,在这片哄笑声中,也有少数人嗅到了不一样的味道。比如某位以刚直着称的御史,就在家中默默摔碎了一个茶杯;又比如某位出身寒微的将军,听闻后久久沉默。
而在安王府书房内,烛火摇曳。
宁王轻轻吹着茶杯里的浮沫,冷笑道:“皇叔,看来这萧战,就是个滚刀肉,油盐不进,而且完全不按常理出牌。文的,他直接躺倒认嘲,反而让我们无从下手。”
安王余怒未消,重重一拍桌子:“粗鄙!无耻!本王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竟敢在本王府上如此撒野!”
“皇叔息怒,”宁王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文的不行,那就来武的。他一个边塞都护,总不能连武也‘筛石灰’吧?京畿大营校场演武在即,那可是真刀真枪,比拼骑射武功的场合。到时候,让他这个‘莽夫’在陛下和文武百官面前原形毕露,岂不比诗文嘲讽,更让他永世难忘?”
安王闻言,怒气稍平,眼中也露出算计的光芒:“贤侄所言极是!那就让他在演武上,好好出出‘风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