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鼎十五年的惊雷,并非起于青萍之末,而是源自北疆冻土之下酝酿已久的杀机,并以所有人都未曾预料的方式,猛烈爆发。
漠北的春天来得格外迟,勒拿河流域的冰雪尚未完全消融,一支由沙俄哥萨克和雇佣兵组成的千人队伍,在叶尔马克的疯狂驱使下,悍然越过双方默认的边界,突袭了与靖朝交好的达斡尔部落聚居地雅克萨!
消息传到镇北城时,已是三天后。信使浑身是血,滚鞍落马,嘶声哭喊:“王爷!罗刹鬼……屠了雅克萨!男女老幼……几百口人啊……头领被吊死在树上,寨子烧光了!”
镇北王麴智盛正在用早膳,闻言,手中的银箸“啪”地一声折为两段。他缓缓站起身,甲胄未披,却有一股尸山血海般的杀气弥漫开来,暖阁内的温度骤然降至冰点。
“击鼓!聚将!”他的声音不高,却如同寒冰摩擦,刺入每一个亲卫的耳膜。
不到一炷香的功夫,镇北城校场点将台下,旌旗猎猎,刀甲铿锵。数千靖军精锐肃立无声,只有战马偶尔不安地打着响鼻,似乎也感受到了主将那压抑到极致的怒火。
麴智盛一身玄甲,登上高台,目光如剃刀般扫过台下将士。他没有激昂的动员,只是将那名达斡尔信使拉至台前,猛地扯开他血迹斑斑的衣襟,露出底下纵横交错的伤痕和焦黑的皮肉。
“看清楚!”麴智盛的声音如同北地的寒风,刮过每个人的心头,“罗刹人,是如何对待与我们盟誓的朋友!雅克萨的烟火,还未散尽!数百冤魂,在北海之畔看着我们!”
他猛地抽出御赐的“镇北”剑,直指北方:“陛下授我旌节,托我北疆,是为保境安民,护我藩属!今罗刹无道,戕我盟友,戮我百姓,此仇不共戴天!”
“血债,”他顿了顿,声如雷霆炸响,“必须血偿!”
“全军听令!目标,罗刹匪巢雅库茨克!踏平此城,用叶尔马克的狗头,祭奠雅克萨的亡魂!出发!”
没有多余的废话,只有最直接的复仇意志。铁骑如龙,步卒如虎,带着冲天的杀气,浩浩荡荡冲出镇北城,向着北方那片冰雪覆盖的荒原,碾轧而去。
北疆的烽火以八百里加急的速度传至京城。紫宸殿内,气氛肃杀。
“陛下!罗刹蛮夷,背信弃义,残忍无道!镇北王兴兵讨伐,乃正义之师!臣请陛下下旨,动员边军,全力支持!”武将们群情激愤。
文官们虽也愤慨,但顾虑更多:“陛下,北疆苦寒,远征千里,补给艰难。若战事迁延,恐耗损国力……”
楚骁高踞龙椅,面沉如水。他手中除了告急文书,还有一份来自西洋定西卫的密报——郑洪的远征舰队已返回,带回了欧罗巴的详细见闻,包括沙俄与欧洲各国的复杂关系。
“罗刹此举,非仅边衅,乃试探我朝底线。若退让,则北疆永无宁日,漠北诸部亦将离心。”楚骁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带着冰冷的决断,“准镇北王所请,北疆诸军,皆受其节制,务必予敌重创!”
“然,”他话锋一转,目光投向西洋方向,“报复,不止在沙场。传旨西洋都督沧: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朕要知道,罗刹人在西洋,可有软肋?”
这道旨意意味深长。数日后,一支悬挂着奥斯曼旗帜,实则由靖朝水手操控的快船,悄然驶离定西卫,它的目的地,是沙俄试图染指的黑海沿岸,以及正在与沙俄争夺波罗的海出海口的那几个欧洲王国……帝国的反击,将同时在冰原与海洋展开。
就在北疆战云密布之时,靖海伯吴昶在大员岛(台湾)的治理也遇到了新问题。移民与土着冲突虽经抚慰稍缓,但山林开发、道路修筑效率极低,制约着岛屿的发展。
这一日,他巡视岛内,看到移民们用最原始的工具砍伐巨木,汗如雨下,进度缓慢。吴昶想起离京前,曾在格物院见过那台名为“麒麟”的机器模型。
“若能以此机器之力,驱动锯木……”一个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他立刻修书一封,连同自己对蒸汽动力应用于伐木、采矿的设想,派人火速送往京城格物院。他并不知道,这封来自边疆的信,将会对帝国的技术发展产生怎样的影响。
数月后,北疆捷报与西洋的初步情报几乎同时抵京。
镇北王麴智盛亲率大军,长途奔袭,在雅库茨克城下与俄军激战数日。靖军凭借火炮优势与严整的阵型,大破俄军,攻克雅库茨克外城,焚毁其大量物资,叶尔马克率残部狼狈逃入森林深处。虽然未能竟全功,但此战沉重打击了沙俄在东方的气焰,北海周边部落无不震恐臣服。
而沧派往黑海方向的“奥斯曼”商船也传回消息,成功与正在对抗沙俄的克里米亚汗国及波兰-立陶宛联邦的代理人搭上了线,隐晦地表达了靖朝愿意提供某种程度“间接支持”的意向。
捷报传来,朝野欢腾。然而,就在这胜利的气氛中,几道弹劾镇北王“擅启边衅”、“穷兵黩武”、“耗费国帑”的奏章,也悄然递到了楚骁的案头。矛头隐隐指向了支持北疆用兵的皇次子,以及他背后若隐若现的“格物”、“强兵”理念。
定鼎十五年的靖朝,在北方用敌人的鲜血洗刷了耻辱,在西洋布下了牵制的棋子,在东海孕育着技术的需求,在朝堂则迎来了胜利背后的第一次政治暗流。
楚骁看着捷报与弹章,目光幽深。他嘉奖了北疆将士,驳回了弹劾,却也对皇次子近来与格物院、兵部将领过从甚密的行为,发出了轻微的敲打。
龙战于野,其血玄黄。帝国的扩张之路,注定由白骨与烽火铺就。而通往那至高权杖的道路,也同样开始被无声的博弈与暗箭所浸染。北疆的胜利,只是一个开始,更大的风暴,正在全球视野与内部传承的双重维度上,悄然凝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