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椒房殿。

炭火烧得正旺,药香弥漫。

“娘娘。”

夏婵的声音压得很低,透着一股压不住的焦躁。

“廷尉那边传来消息,那医官招了。”

“是他与府上一名采买管事勾结下的毒。”

“可那管事……昨夜在狱中自尽了。”

夏婵的拳头死死攥着。

“线索,断了。”

窗前的卫子夫,捻着一枚黑子,久久未动。

长安城已经风声鹤唳了三日。

卫尉封了城,张汤的绣衣使者像疯狗一样到处抓人。

可结果,就等来一个死人。

“嗒。”

一声轻响。

卫子夫将黑子放回棋盒,合上了盖子。

她终于回头,眸光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断了,才好。”

夏婵一怔。

“娘娘?”

“线索若是一查到底,鱼,怎么会自己跳出水面?”

卫子夫站起身。

“张汤抓人,是网。”

“陛下震怒,是风。”

“风吹网动,水里的鱼,才会慌。”

她要的,从来不是一个畏罪自尽的管事。

她要的,是那条藏在最深处的毒蛇,自己嗅到死亡的气息。

*************

淮南王府,长安别苑。

刘陵正用金剪修剪一盆西域兰花,姿态优雅。

心腹侍女连滚带爬地冲了进来,脸无人色。

“翁主!采买的王管事,死了!”

刘陵剪花的动作,停顿了一瞬。

死了?

很好。

死人,最会保守秘密。

她心中刚浮起一丝安稳,侍女接下来的话,像一盆冰水从她头顶浇下。

“廷尉府的人说,是畏罪自尽!”

“还有……平阳公主今日去了长平侯府,出来时在门口哭得肝肠寸断!”

“她说……说车骑将军,恐怕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侍女的声音带着哭腔。

“公主还说,她已入宫向陛下请命,要将那医官和王管事……满门抄斩,诛三族!”

诛三族!

“啪嗒!”

金剪坠地。

新剪下的花蕙,砸在名贵的地毯上。

刘陵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得一干二净。

这不是查案!

这是泄愤!

一个被愤怒冲昏头脑的皇帝!一个哭得死去活来的平阳公主!

他们不会在乎什么证据链!

他们只会用最血腥的方式,把所有沾上关系的人,连根拔起!

王管事是死了。

可他的家人还在!

在诛三族的酷刑面前,谁能保证他的家人为了活命,不会胡乱攀咬?

哪怕只是攀咬出一个名字!

一个曾经和王管事有过接触的、自己府上的下人!

这不是陷阱。

这是一个正在疯狂收紧的绞索!

刘陵猛地站起身,撞翻了身侧摆着古玩的案几。

“哗啦——”

一地碎片。

她却恍若未闻,在殿内疯狂踱步。

卫子夫……刘彻……

他们不是要真相!

他们是要她刘陵的命!

不能再等了!

再等下去,就是绣衣使者破门而入!

“备车!”

她的声音尖锐刺耳,带着自己都未察见的颤抖。

“不!”

她眼中闪过一抹狠厉。

“把后门那辆运泔水的马车赶出来!”

侍女惊恐地瞪大了眼睛。

“翁主,您要……”

“回淮南。”

刘陵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

长安,是绝地。

只有回到淮南,回到父王的羽翼之下,才有生机!

她转身,对着惊恐的侍女下达最后的命令。

“告诉府中所有人,翁主偶感不适,闭门谢客!”

“任何人,不得打扰!”

三更时分,一辆华丽的马车从淮南王别苑侧门疾驰而出,直奔东门。

几乎同时,一辆散发着恶臭的泔水车,吱呀作响地从后门驶出,混入黑暗的巷道,朝着相反的西门而去。

**********

宣室殿。

灯火通明,气氛压抑得令人窒息。

刘彻负手立于巨大的舆图前,一言不发。

郭舍人快步跑入,跪地禀报。

“陛下,东门截获了淮南翁主的车驾,但……”

“车内,空无一人!”

刘彻缓缓转身,眼中是即将吞噬一切的阴沉。

“跑了?”

“张廷尉已下令全城搜捕,只是……西城门今夜有一批粮草出城,查验时,并未发现翁主踪迹。”

刘彻的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就在这时,一个清冷平静的声音从殿外传来。

“陛下,不必追了。”

卫子夫一袭素衣,捧着暖炉,缓步而入。

“让她走。”

刘彻的目光如刀,直刺卫子夫。

“让她走?”

帝王的雷霆之怒在殿内炸开。

“皇后!你可知她是谁?是欲断我大汉脊梁的元凶!”

卫青,是他的妻弟,是他横扫漠北的利刃!

刘陵此举,是在剜他的心!

卫子夫走到他身边,将暖炉塞进他冰冷的手中。

她的指尖,轻轻点在舆图上一个不起眼的位置。

淮南国,寿春。

“陛下,一条在长安被抓住的蛇,再毒,也只是一条死蛇。”

刘彻呼吸一滞,怒火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浇得一顿。

卫子夫抬眼,直视着他。

“杀了她,宗室诸王只会兔死狐悲,暗中忌惮。”

“可如果……”

她的声音很轻,却字字如针。

“这条蛇,逃回了蛇窟呢?”

刘彻眼中的怒火,瞬间被一种冰冷的清明所取代。

他死死盯着地图上的“淮南”二字,仿佛要把它烧穿。

“她会告诉淮南王什么?”卫子夫问。

不等刘彻回答,她便自答。

“她会哭诉,皇帝已经容不下刘氏宗亲,屠刀已经举起。”

“她会说,长安就是罗网,再不反抗,就是坐以待毙!”

“届时,淮南王刘安谋反,就不是他一人的野心……”

卫子夫看着刘彻的眼睛,一字一顿。

“而是被逼上梁山的——‘自保’。”

宣室殿内,死一般的寂静。

卫子夫收回手。

“我们抓一个刘陵,是砍掉淮南王府伸出的一只手。”

“我们放走一个刘陵,是她亲手,将整个淮南王府,送到陛下的刀口之下。”

“届时,陛下再出兵,不是无故削藩。”

“是雷霆平叛!”

“罪名,是他们自己递上来的。”

刘彻看着眼前的女人,这个他以为自己早已看透的皇后。

这一刻,竟觉得如此陌生,又如此……可怕。

这哪里是钓鱼。

这是驱赶着那条鱼,去引爆整个蛇窟!

许久,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带着刺骨的寒意。

“好一招金蝉脱壳。”

“不。”卫子夫垂下眼帘,“是臣妾,替她选了这招‘金蝉脱壳’。”

刘彻眼中的杀意尽数敛去,化为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没有再说话。

转身,对着殿外阴影处,下达命令。

“传廷尉张汤。”

“命他,即刻解除长安戒严。”

“对外宣称,真凶王管事已畏罪自尽,此案……已结。”

“是。”黑暗中传来低沉的回应。

刘彻停顿了一下,声音变得比冬日的寒冰更加冷酷。

“再传公孙弘。”

“把朕的《推恩令》,给淮南王,送一份加急的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