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廷尉府,地牢。

空气里,铁锈与血腥味混合成一种令人窒息的粘稠,仿佛凝固的沼泽。

烧红的烙铁,再一次按在血肉模糊的胸膛。

“滋啦——!”

焦臭的白烟升腾,带着一股皮肉烧焦的恶臭。

被缚在刑架上的匈奴刺客巴图鲁,喉咙里挤出野兽般的嗬嗬怪笑,仿佛在嘲笑这所有痛苦的无力。

他猛地抬头,啐出一口浓稠的血沫。

“汉人的爪牙,就这点本事?”

廷尉张汤面无表情。

他任由那口滚烫的血沫,溅在自己冷硬如石的脸上。

甚至,没有抬手去擦。

他只对一旁的行刑手,轻轻挥了挥手,声音像两块粗糙的石头在摩擦。

“骨头很硬。”

“换锯。”

两个字,让地牢的空气都冷了几分,仿佛连墙壁上渗出的水珠,都在瞬间结成了冰。

行刑手抬上那把布满倒刺的骨锯,正要上前。

“砰!”

沉重的铁门被一股巨力悍然撞开。

羽林卫的玄色铁甲如一道冰冷的铁墙,轰然推进!

那股凝练如实质的肃杀之气,瞬间冲散了地牢里所有的腐臭。

张汤鹰隼般的瞳孔,骤然一缩。

他看见了为首的男人。

大汉天子,刘彻。

皇帝的脸色,比他脚下那双踏着血尘的玄色官靴,还要阴沉。

更让他心脏骤停的,是皇帝怀中那个浑身是血,白衣被染得像一朵破碎红梅的女人。

卫子夫。

张汤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直直坠入冰窟。

刘彻没有看他。

他径直穿过地牢,将怀中那个因失血而嘴唇发白的女人,小心翼翼地,放在一张临时清空的、铺着厚厚软垫的床榻上。

那动作,与他此刻散发的、足以将整座地牢都冻结的滔天杀气,形成一种令人心悸的割裂。

在为她理顺凌乱的发丝时,刘彻的手指看似无意地滑过她的锁骨。

用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指语,飞快地、无声地敲击了一下。

一个字。

“越”。

“传太医。”

刘彻的声音压抑着风暴。

“不必。”

榻上的卫子夫靠着软枕,左肩的伤口还在渗血,脸色白如纸。

她的眼神却越过所有人,像两把淬了冰的刀,直刺地牢深处那个还在狂笑的刺客。

“陛下,一个活口,比臣妾的伤更重要。”

刘彻深深看她一眼,不再坚持。

他缓缓转身,目光终于落在张汤身上。

“审。”

一个字,重如泰山。

张汤躬身领命,回到刑架前。

可他还未开口,卫子夫清冷中带着虚弱的声音再次响起。

“张大人,请等一下。”

张汤的眉头,第一次,皱了起来。

他回头,看见两名内侍已将软榻抬到地牢门口,恰好能将审讯室的一切尽收眼底。

卫子夫躺在那,平静地看着他,像一尊俯瞰棋局的神。

“卫夫人,此地血腥,非妇人所宜。”

张汤的语气里,是专业酷吏不容置疑的威严。

“审讯,有廷尉府的规矩。妇人之仁,只会让犯人看到希望,错失良机。”

“规矩若无用,便是死物。”

卫子夫的声音很轻,却异常清晰。

“如果张大人的规矩让他笑,不妨,试试我的。”

张汤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

他看向皇帝。

刘彻没有说话,只是看着榻上那个女人,那是一种默许,更是一种……考量。

张汤沉默了。

他对着那个方向,侧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他倒要看看,这位皇帝心尖上的女人,究竟有什么通天的本事。

“笔墨。”

卫子夫没有看那个名叫巴图鲁的刺客,只是淡淡吩咐。

郭舍人立刻奉上笔墨。

她没有立刻动笔,而是看向刑架上的男人,问了第一个问题。

“听说,你们是为了给广川王刘越报仇?”

巴图鲁眼中满是轻蔑,像在看一个天真的白痴。

卫子夫笑了笑,那笑容在她苍白的脸上,显得有些惊心动魄。

“广川王的‘越’字,有三种写法。”

“一种是‘超越’的‘越’,一种是‘南越’的‘越’,还有一种,是‘斧钺’的‘钺’。”

她顿了顿,声音如冰珠落地,清脆,且致命。

“你告诉我,是哪一个?”

巴图鲁脸上野兽般的嘲弄,僵住了。

这是一个陷阱。

一个他无论怎么回答,都等于承认他知道这个核心暗号的陷阱。

他选择了沉默。

但额角瞬间渗出的细密冷汗,已经出卖了他。

张汤那双秃鹫般的眼睛里,第一次,闪过无法掩饰的惊异。

他开始明白,这个女人用的,不是刑具。

是人心。

卫子夫不再追问。

她提起笔,手腕悬空,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了一个字。

力透纸背,锋芒毕露。

“越”。

郭舍人躬身接过,将那张纸,举到巴图鲁的眼前。

巴图鲁的瞳孔,在看到那个字的瞬间,骤然缩成了一个最危险的针尖!

他脸上的凶悍与顽固,寸寸碎裂。

取而代之的,是被人完全看穿所有底牌的,极致的恐惧。

他猛地抬头,死死盯住那个躺在软榻上的女人。

完了。

汉家的皇帝,什么都知道。

这不是行刺。

这是一场清洗。

他不是刺客,他是被主人亲手推上屠宰台的……弃子!

这个认知,比那把沾满倒刺的骨锯,更让他痛苦。

就在他防线即将崩溃的瞬间,卫子夫的声音,像来自地府的催命符,精准地,击碎了他的一切。

“一枚随时可以舍弃的棋子。”

她的声音很轻,却在地牢里掀起惊雷。

“一个被许诺了草原王侯之位的……”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看着他因恐惧而扭曲的脸,才吐出最后两个字。

“狼奴。”

轰!

“狼奴”两个字,像一柄无形的重锤,彻底砸碎了巴图鲁的灵魂。

这是草原上对他这种出身的战士,最恶毒的诅咒。

也是他内心最深处的自卑与妄念。

她连这个都知道!

“是中行说……大国师中行说……”

巴图鲁的身体像一滩烂泥,从刑架上滑落,铁链发出“哗啦”的声响。

他彻底崩溃了,涕泪横流。

“是他许诺我……事成之后,大单于会封我为草原部落的王……”

“单凭远在匈奴的中行说和广川,你能知道位置?”

张汤摇曳着手中烙铁,目光如炬。

“从实招来!”

“我说,我全都说!”

地牢内,死一般的寂静。

张汤看着卫子夫,眼神里是前所未有的震撼与……敬畏。

刘彻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表情。

他没有看那个已经毫无价值的刺客,也没有看满脸震惊的张汤。

他的目光,落在了卫子夫的身上,深邃得像一片藏着风暴的夜空。

良久,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却不是对张汤说的。

他对着地牢入口最黑暗的那个角落,下达了一道命令。

“去。”

“把朕的‘苍鹰’,带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