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鉴城的子夜,寂静是一种由无数层禁制、阵法与规则力场共同编织出的、厚重而昂贵的商品。星辉被过滤,声波被吸收,连规则的“呼吸”都被调节到近乎停滞的频率。这座学者会总部的核心区域,向来以绝对的“可控”与“秩序”自矜。
因此,当那一声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在神魂层面、在规则感知中炸开的“裂响”传来时,其带来的惊悚与错位感,被放大了百倍。
不是爆炸,不是轰鸣,更像是一块横亘万古的、完美无瑕的玄冰,从最核心处,被一道无法理解的力量,生生“撕”开了一道极细微、却贯穿整体的裂纹。裂纹蔓延的刹那,释放出的不是能量,而是一种冰冷的、空洞的、仿佛能吸走一切“意义”的“规则断口”感。
万青之源,遗冢深处。
鹿笙几乎在“裂响”传来的同一瞬间,猛地睁开了眼睛。她的瞳孔深处,《弈天筹》核心的光球如同被投入巨石的湖面,炸开无数狂暴的同心圆波纹!那不是预警,而是瞬间涌入的、来自至少十七个不同监控节点(“甲三”、数个潜伏化身、万青之源外围“空网”、星槎网络广域探针、以及古器碗自身对特定规则扰动的被动感应)的、指向同一坐标的、最高优先级危机警报洪流!
坐标:千鉴城核心,“禁库”区域!
事件定性:未知规则异变!源头与“青铜方匣”高度相关!强度:急速攀升!威胁等级:无法评估!
鹿笙的神识瞬间分成三股。
第一股,全力加持《弈天筹》,让其以超负荷状态,处理、整合、分析所有涌入的混乱信息碎片,构建实时演算模型,尝试理解发生了什么,以及下一秒可能发生什么。
第二股,沉入古器碗。她需要“规仪洞见”优化场加持下的、最高精度的规则感知,更需要确认,这次异变与那“规则沉淀”或“清道夫指纹”是否有直接关联!
第三股,则牢牢锁定千鉴城客舍中的“甲三”。它现在处境极度危险,必须立刻做出最正确的反应!
《弈天筹》的反馈以近乎撕裂神魂的速度涌来:
“禁库”叁号隔离观察室(“青铜方匣”存放处)外部多重封印阵列,出现自发性、高强度能量反涌!非攻击性,疑似内部源头规则剧变引发的外部力场应激共振!
“青铜方匣”自身规则波动强度,在0.03秒内跃升超过300个标准量级!波动性质复杂,检测到强烈的、与之前“迟滞”节点处“异源规则”高度同频的“秩序冲击波”,同时,方匣本体纹路散发出前所未有的、混乱而古老的“哀鸣”式规则辉光!
千鉴城全域防御体系已被惊动,超过七十处核心阵法节点自动提升至战斗警戒状态!至少十二道大乘期神识从不同方向,以近乎粗暴的方式扫向“禁库”区域!
烈阳殿方向,石炎的气息瞬间爆发,化为一道赤红流光,以近乎空间跳跃的速度直扑“禁库”!其行动轨迹没有丝毫犹豫,快得反常!
金石叟、鉴锋、录尘等保守派长老的气息也几乎同时升腾,紧随其后,但他们的神识波动中充满了惊怒与不解。
古器碗内,“鉴真庐”的景象让鹿笙心头一沉。
那枚“规仪洞见”符文,其边缘的淡金色晕染正在剧烈波动,如同狂风中摇曳的烛火!核心的清辉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旋转,散发出清晰的、近乎“警示”与“困惑”交杂的意念脉冲:“检测到同体系高阶秩序指令强制激活……目标载体完整性遭受冲击……检测到异常规则怨恨爆发……关联性:高……危险!危险!”
“果然!”鹿笙眼神冰寒。是“青铜方匣”出了问题!而且问题直指那“规则沉淀”和其中蕴含的“高阶清道夫指纹”!有人,或者有某种力量,强行激活或触动了那“沉淀”中极危险的部分!
是谁?怎么做到的?目的何在?
《弈天筹》结合古器碗的感知,给出了一个初步但骇人的推论:触发源,并非来自“青铜方匣”外部直接的物理或能量攻击,而更像是一种极其精准、极具针对性的“规则密钥”注入!这股“密钥”的力量属性……与烈阳殿《大日焚天诀》深层规则中、与“清道夫指纹”同源的“秩序结构模因”相似度高达71%!并且,其注入的时机、方式,巧妙地利用了“禁库”外围某些防御阵法的日常维护能量流转间隙,进行了近乎完美的“寄生”与“引导”!
石炎!或者是他手下精通阵法与《大日焚天诀》极致变化的大能!他们竟敢,也竟能,在重重监控下,对“青铜方匣”做手脚!他们想干什么?强行“净化”污染?测试方匣反应?还是……试图激活或夺取什么?!
鹿笙来不及细究其动机。因为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甲三”所在的客舍,距离“禁库”虽然有一段距离,但那股源自方匣的、冰冷的“秩序冲击波”和混乱的“古老哀鸣”,如同无形的潮汐般席卷而过。客舍的防护阵法剧烈闪烁,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
更致命的是,至少有四道强大的神识(其中两道带着明显的炽烈属性,属于石炎一系;另外两道则更为隐蔽晦涩,疑似星盟技术手段),在扫过“禁库”后,竟不约而同地、带着一种“顺便核查”的、却不容置疑的强势,分出了一缕,如同探针般,刺向了“甲三”的静室!
他们的意图很明显:在这种突发性、高等级的规则异变中,那个感知敏锐、且之前对“异质规则”有所察觉的“混沌星云遗灵”,会不会有异常反应?会不会知道些什么?
“甲三”瞬间被置于聚光灯下!
静室内,“甲三”盘坐的身躯剧烈一震(这次不再是模拟),体表笼罩的“尘影符”与“坤元迹敛”光华乱闪,在多重高等级神识的交叉穿刺下,其隐匿效果被严重压制!“动态身份特征模拟模块”疯狂运转,试图表现出“被恐怖规则异变波及而神魂受创、惊恐万状”的状态。
但鹿笙知道,这不够!在四道至少是大乘期、且带有明确探究意图的神识聚焦下,任何表演都可能露出破绽。尤其“甲三”的神魂本质是高度精密的造物,与真正的血肉生灵在极端压力下的神魂“溃散”模式存在难以完全模拟的差异。
“必须立刻转移焦点!制造更吸引他们注意力的‘异常’!”鹿笙心念电转,一个极其大胆、甚至疯狂的计划瞬间成型。
她命令《弈天筹》,立刻从古器碗中,调取一丝经过亿万倍稀释的、源自“规则沉淀”中最稳定“秩序片段”的、纯粹的信息特征流。然后,通过《弈天筹》与“甲三”之间那多重加密伪装的联系通道,将这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秩序信息”,以一种“被外部规则冲击被动激发、无意识散逸”的方式,从“甲三”的眉心“泄露”出去!
同时,她让“甲三”模拟出神魂核心遭受某种“同源但更高阶规则印记”冲击的剧痛与迷茫,发出一声短促而凄厉的闷哼,整个人如遭重击般向后仰倒,气息瞬间萎靡混乱,眉心处则恰到好处地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极其淡薄的、仿佛幻觉般的暗银色规则微光——那是被稀释后“秩序片段”信息的外在映射,模拟了被“清道夫”相关力量波及的特征!
她要赌!赌那四道神识的主人对“清道夫”规则特征足够敏感!赌他们会将这“泄露”视为“甲三”被“青铜方匣”异变中散逸的“清道夫力量”意外“污染”或“标记”的证据!赌他们会因此将更多注意力放在分析这“有趣”的现象上,从而降低对“甲三”本身神魂结构细节的深究!
这是一招险棋。将自身与“清道夫”力量扯上关系,后续可能带来无穷麻烦。但此刻,这是最快、最有效转移视线、保护“甲三”核心秘密的方法!
电光石火之间,计划执行。
那四道刺探的神识,果然在捕捉到那抹转瞬即逝的暗银色微光及其中蕴含的、极其微弱却本质极高的“秩序信息”时,齐齐一滞!
下一刻,其中两道炽热的神识带着明显的惊疑与探究,更加仔细地扫描“甲三”的眉心与神魂,试图捕捉更多痕迹。而另外两道晦涩的神识,则流露出一丝“果然如此”的了然与更深的兴趣,扫描方式从“审视”转向了“采样分析”。
他们对“甲三”本身“神魂结构”的关注度,肉眼可见地下降了。取而代之的,是对这种“意外沾染”的性质、程度、以及可能意味着什么的评估。
“甲三”则继续“痛苦”地蜷缩在地,气息混乱微弱,完美扮演着一个被无妄之灾波及的、倒霉的“遗灵”学者。
几乎就在“甲三”这边危机稍缓的同一刻,“禁库”方向的异变,达到了新的高峰!
一声比之前更加沉闷、却仿佛能震荡星河的“嗡”鸣传来!
《弈天筹》的监控画面(来自某个潜伏在禁库外围的、以特殊方式嵌入建筑结构的微观侦查单元)显示:叁号隔离观察室那浑厚的规则屏障,竟然被从内部,生生“撑”出了数道不规则的、散发着混乱辉光的凸起!整个“禁库”区域的规则背景,开始出现肉眼可见的、如同高温下空气扭曲般的诡异波动!无数警报符文在千鉴城各处疯狂亮起,尖锐的、穿透一切隔音的规则警报声响彻每一个角落!
紧接着,一道混杂着冰冷秩序、混乱哀鸣、以及某种难以言喻的“饥渴”与“愤怒”的复合规则冲击,如同爆发的海啸,以“禁库”为中心,轰然扩散!
千鉴城,这座以“秩序”与“静谧”为基石的学者圣地,今夜,被自己守护了不知多少岁月的秘密,狠狠撕开了一道流血的伤口。
而鹿笙,在遗冢的寂静中,缓缓站起了身。她的眼眸里,倒映着《弈天筹》光丝网络中,那代表“青铜方匣”的坐标点,正从稳定的蓝色,急速转化为刺目而不断闪烁的、代表“未知极高危”的暗红色。
惊蛰已至。潜藏于地下的蛇虫是否倾巢而出尚未可知,但第一声雷,已然劈在了所有人的头顶。
她,必须看清,这雷从何来,又将劈向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