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间风雪簌簌,流滴垂冰。
青年低垂着面容,神情在发丝阴翳中晦涩难明,只能瞧见下颌紧绷成薄薄一线,隐忍到了极点。
他的思绪比辞盈更杂更乱。
唯一清楚的便是,这步一旦跨出去,再难回头。
“求你了……”
意识朦胧间,辞盈似乎又回到那个雪夜。四周严寒刺骨,两人裎肤相对,就这么裹在一张鹤氅下,仿佛回到手足相贴的婴孩时候。
青年毫无保留向她输送为数不多的体温。
她太怕死了,太怕一觉再也醒不过来。
于是半昏半醒间,强大的求生意识令她四肢如八爪鱼般,牢牢扒着唯一的热源,像溺水之人抓紧浮木与希望。
而不论她力道多大,贴得多近,对方始终都保持着原来的动作,一动不动,只任由她在怀中轻轻颤抖。硬生生用自己的身体,将她每一寸冻僵的皮肤重新化成柔软……
这件事辞盈从未提及。
外界只知谢凛川救了她,那日将她抱回江府。却不知当时在山洞,有过比这更加越线的亲昵。
起初辞盈对他好也是因此。
她最惜命,而谢凛川恰巧救了他。
万没想到因果轮回,这条命差点折在对方手里。
“求求你……”
残存的理智彻底被烧成灰烬,少女小声啜泣着,破壳雏鸟般小心翼翼凑上来,青涩又笨拙啄吻在他唇角。
江聿没有迎合。
但也没有拒绝。
蛰伏已久的猛兽撕咬理智,亟待倾笼而出。母亲早逝他做她倚仗、夫婿不良他为其退婚、前方渺茫他便以身铺路……牵肠挂肚,计之深远。
他一切都能做的。
理所应当,这种时候也能做的。
事实上,已经很难用一种具体的形容去定义这份情感。
他与辞盈并非寻常手足。
可惜意识到这点时,已经太晚了。他对她介入太深,致使命线相缠,难以理清。在让对方喜乐无忧近乎成为一种入魔的执念下,无法延续纯粹的亲情。
江聿尝试过刻意忽略回避。
但她的话、她的字、包括她走路……都是他教的,无需见面便能想起。
两人之间的羁绊早已成为彼此命理中最清晰深刻的一部分,勒进血肉,不可分割也无法抹除。
莫名想起,多年前的那篇雪赋。
咏雪之素静。
咏雪之洁白。
素因遇立,污随染成。青年眸光垂覆,再抬眼时已是欲色翻涌,如同胜券在握的猎手。
腕间的发带甫一松开,少女便四肢发软可怜巴巴地贴上来。江聿带着几分纵容意味托住她的腰身,方便她动作。
不急。
他拍了拍少女后背,轻柔抚慰。
好在辞盈这会儿已经昏了脑袋,什么都不管不顾了。温凉指尖缓缓摩挲过她面颊,最后覆住那双迷离的眼眸,潮湿的吻落了下来。
失去束缚的乌发如瀑垂至少女颈窝,江聿一边与她拥吻沉沦,一边任她无意识扯乱自己衣带。
云州最不可亵渎的明月,最恪守礼节的郎君,如今彻头彻尾在她身上糜烂。
他眼尾殷红,气息发颤,仿若玉山之将崩。
近乎吞咬般的纠缠,令辞盈无法承受,她还是执着于快要打成死结的衣带,清泪一滴滴落下。
“燕燕。”
江聿低眸莞尔,抓着她的手一点点为自己宽衣解带,“你还是这般没耐心。”
如今连这种事也要他教了。
熟悉的温润质感扫过身前时,辞盈有片刻愣神。但由不得她迟疑,清脆的声响碰撞在耳畔。薄月载光,雪片与风鏖战,不可见光的贪念终于被填满。
玉玦相合。
一璧分玉。
…
辞盈骨软筋酥地醒来。
一睁眼嘴里便被灌入苦涩难闻的药汤,她呛得咳了两声,注春惊喜道。
“女郎,你终于醒了!”
看着被五花大绑成粽子的双手,辞盈有些怔忡,“赵女郎呢?”
“这些全是她送的,就连女郎你的手也是她治的。”注春指了指那堆垒成小山的补品,“赵医女每天一早都会过来换药,算起来这已经是第三日了。”
也就是说她昏迷了整整三天。
算起来命还挺硬的。
“女郎先别记挂赵医女了,她能跑能跳好着呢。”注春为她忙前忙后,“倒是郎君,雪夜赶路染了风寒,一回来就发热了,这会儿还病歪着。”
心头一紧。
辞盈正想细问缘由,蓦地想起自己曾向梦中青年求助……
“二郎君是最早得到消息的,也不知怎么得的,牵了匹快马便出门,行色匆匆,阿兄说从未见过这样的郎君。”注春轻手推窗,散散屋里的药气。
接连下了几日的雪终于停了。初霁青穹明澈如洗,析着一层浅浅晴光,绣进绵延起伏的云山。
远处钟磬之声回荡,湿漉漉的晨风拂在两颊上,带来酥润凉意。
她不是在江家。
而是观水寺。
“女郎被带回来时浑身是血,可把奴婢吓坏了。”注春说道,“郎君怕此事传出去,老夫人那里不好交代,便向几位师傅请求,让女郎先留下来好好养伤。”
“对外只称贵人对神女图相当满意,想另请女郎补画。”
毕竟她被绑走一夜。
在江老夫人眼里,还不知道会演变成什么样。
“另外……”
注春小心翼翼睨了眼她神色,生怕刺激到人一样,放轻声音,“谢郎君已经和女郎退了亲事。”
“听说是他主动的。”
不枉费她从那么高的地方跳下去。
往后这事若是揭出去,那也是她占理。
“还有这株香草。”注春略有难过,毕竟她也算陪着辞盈一步步从期望到失望,“谢郎君当日恰巧在鹿愁山,如今送与女郎,说就当兑现之前承诺……”
长条形盒中,躺着一株不知名香草。
说是香草,却无半分香气。根茎叶片俱已枯萎,看不出原貌,只结了几颗像豆子的圆润小果。
辞盈不想细看。
这是对方第一次守诺,也是最后一次。
“兰芷变而不芳兮,荃蕙化而为茅。何昔日之芳草兮,今直为此萧艾也?”她闭了闭眼,身心俱疲道,“送去给赵女郎吧,她识百草,没准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