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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月初一。

宜修造动土。

雾凇融化的水滴落在手背,辞盈被这忽如其来的冷意激得回神,目光从手中搦着的笔管缓缓移到斑驳画壁上。

自山间不断涌来的风,吹得面前幕篱如水摇晃。

天色将晓未晓,蒙着一层白雾神像眉目渺远,悲悯更甚。分明色彩褪尽,双眼却依旧传神。

半月呕心沥血。

她在纸上描摹了无数遍,也在心底描摹了无数遍,该是熟能生巧才对,可直面这刻还是忍不住生出质疑。

自己真的……能做到吗?

艳红似血的朱砂就凝在笔端,却迟迟落不下去,辞盈目露迷茫。

“五女郎。”

陶术用扇柄轻轻敲了敲她几不可察在颤抖的肩,问道,“还记得你是为何而来的吗?”

这话问的突兀。

她下意识回答,“是为我阿兄……”只盼江聿能长命百岁,不然也不会硬着头皮揽活站在这儿了。

“那好。”

青年将扇子别在腰后,托起瓷碗,沿口朱砂沾染他白皙指尖,“无需多想,心无旁骛尽力便好。”

一笔落下。

后面的构思逐渐清晰。

或山、或水、或云皆在眼前具体。心绪平复宁静不再退缩畏惧,辞盈目光专注,全身心投入其中。

轻纱垂至膝下,半遮女萝衣。与往常那种仿若死去一般的安静不同,借着初升日光,被照得发亮的细小尘埃在她衣袂浮动,犹如玉净瓶微倾时滴下的一颗清露。

此刻她便是最虔诚的信徒。

黯淡破损的神女在笔下,重新勾勒出皮相骨肉,像被风吹鼓衣带血肉,蛾眉婉转,绿鬓难消春愁。

四周宁寂,一时只余风声。

陶术亦是懂画之人。

她每次探笔,对方都能送上最贴合的颜料,无需言语,自有心照不宣的默契。

当年的大燕皇帝花了不少心思。壁砖上不少地方白灰泥膏脱落,要想修补这样一面壁画至少也得耗时半月。

几人商议一番,索性由赵灵芸牵头,寻了个借口,说了慧见她经书抄得好,想请她帮忙准备祈福,暂住山寺。

也是机缘巧合。

碰巧江家近来忙得顾不上她。辞盈甚至怀疑,江老夫人压根没听全请求,就草草抬手放了人。

山寺生活远比想象中要好。

每日伴随晨钟暮鼓,梵烟飘渺,所见所闻俱是一派清幽。而且考虑她是女客,有诸多不便,住处安排偏远只与赵灵芸邻着,平时无人打扰。

若非世道混乱,外头天翻地覆。辞盈甚至觉得,绞了头发做姑子,余生常伴青灯古佛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赵流景的病还是没有什么头绪。

赵灵芸为其东奔西走,不辞辛劳,人才总算醒来……

帐间的少年面部轮廓柔和,几乎可以称作秀丽,像轻盈的桃花追逐江流。唯有虎口处的薄茧,证明他并没有看起来那般瘦弱无力。

他缓缓睁开双眼——

“阿景……”

汤匙里的苦药溅洒出点点痕迹,那些支撑已久藏得很好的情绪有了松动痕迹,赵灵芸眼眶微红。

辞盈丝毫不怀疑,要不是自己在场,对方会毫不犹豫扑上去。

“师姐……”

赵流景第一眼也只看到她。

但很快就注意到房中还有一个人。

少女摘了幕篱,正抱在怀中。兴许是怕打搅到他两人,只远远站在门口。

药炉还亮着点星火,余温未尽,她鬓边的玉簪花也透出冷寂灰白色。

分明是初见,赵流景却像看到什么极其可怕的东西,惊恐瞪大眼睛,“你你你……鬼、师姐有鬼!!”

“阿景!不得无礼!!”

赵灵芸脸色大变。

那可是恩人,出钱救命的大恩人。这样和她讲话,非常不应该。

拦住不管对方能不能听懂,就准备耐心说教一番的赵灵芸,辞盈看向眼神有些涣散,瞳孔紧缩成线的少年。

“你看。”

她将手摊开,放在日光底下。

腕骨如玉十指纤纤,虚焦的影投落窗前,随着菱花格子折了几折。

“鬼魂没有影子,我是人。”

赵流景还是满脸警惕,不敢与她对视。可即便怕成这样,他也死死攥着赵灵芸衣角,将人挡在身后。

“可是、可是……”

少年话语吞吐,像只有点风吹草动就会慌乱逃窜的兔子,“你明明已经死了啊,被大火烧成灰烬了……”

和赵灵芸一副孩子嘴没把门欠打的表情相比,辞盈只愣了下。

袖中的手微微顿住。

蓦地想起第一场预知梦,以及那只被打翻的爎炉……如果当时没逃出去,她确实应该和何家郎君一起死在大火里。

“师姐、师姐。”

没再看她,赵流景咬着指节,转身与赵灵芸面对面,一声比一声焦躁不安地唤她,“我们不能和她待在一起了,得快点离开,不然那个疯子也会杀死我们的……”

他瞳光散乱地在房中来回打量,仿佛在寻找求生出口。

赵灵芸心疼极了,“不会的、不会的阿景,你只管放心睡一觉,有师姐在这里,谁也伤害不了你。”

赵流景这才乖乖阖上双目。

似乎精力消耗过多,他很快呼吸平稳地睡着。

赵灵芸为他掖好被角。

注视半晌后长叹一口气,眉笼愁云地向她道歉,“阿景如今神志不清,胡言乱语,五娘千万别往心里去……”

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辞盈自然不会紧抓不放。

实际上她现在更关注的是,赵流景难道也预见了那些梦?

不,不是他。

某个荒唐的猜想很快被否决。

虽然同样单薄瘦削,但那人身量更高,全然青年男子的成熟体魄,肩膀甚至能挡住她上方的视线,像块已经雕刻成形的冷玉,说不出的幽魅。

而赵流景,明显还是少年模样。想到这里她心底莫名松了松,试探问道。

“赵郎君近来时常做噩梦吗?”

赵灵芸没有隐瞒,如实相告。

“自从受了重伤后他便这样,嘴里常常喊着什么好多死人好多血……总得灌一碗安神汤才能安然入睡。”

辞盈不曾梦见这些。

但她可以肯定,赵流景绝不是那个梦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