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张,线条利落,凤首高昂,似破空而出。
充满现代力量感。
第三张,则以水墨晕染为底。
凤凰隐于烟岚,留白处尽显东方意境。
她心头猛然一震。
真神了。
这些图稿,既有旧日韵味的沉淀,又藏着锐不可当的新脾气。
若是摆在店里,她都想买一件回家。
“就按这个干!”
她把最后一张图重重拍在桌上。
“不过……”
她环视一圈,语气沉了下来。
“大家伙儿再咬咬牙,工期更紧张了。三款样衣,加上刺绣、试版、调色,留给我们的时间,只剩五天。”
刘琴芬正低头调整缝纫机线轴。
听见这话,抬起脸来。
“厂长您别担心。”
她擦了擦手,站起身。
“咱们飞裳的姑娘们,啥苦没熬过?冬天通宵赶工、夏天热得中暑倒下又爬起来的事儿,哪年没有?五天?放心吧,绝对把活儿干得利索漂亮!”
夜色悄然沉下来。
可样品室里,依旧亮如白昼。
苏晓玥站在工作台旁。
一面查看成衣走线,一面强迫大伙儿轮流去休息室眯一会儿。
吴海荣提着保温盒走进来。
抬眼看见苏晓玥靠在桌边闭目喘息,心口闷得生疼。
“你再这么熬下去,真要累倒了。身体不是铁打的,扛不住一直这么拼。”
苏晓玥依旧紧紧盯着手中未完成的衣料。
“等这批衣服做完,我立马躺平。现在?不能倒。她们都看我呢。”
吴海荣知道她性子倔,索性也不再多言。
默默走到她身旁坐下。
他从桌上拾起散乱的图纸,一张张摊开、理顺。
又拧紧螺丝,把工具按使用频率摆好。
每当苏晓玥需要剪刀、镊子或顶针,他总能在第一时间递上。
夜色渐渐深沉,屋内的灯光成了唯一光源。
远处,教堂的钟楼传来一记浑厚的钟响。
那是十二点的报时。
吴海荣放低了声音。
“睡会儿吧,就半小时。闭闭眼,缓一缓。”
苏晓玥迟疑了一瞬,终于点了点头。
她靠着沙发,头轻轻一歪,便陷入了沉睡。
梦里,她又回到了那间矮小的旧作坊。
她和母亲坐在缝纫机前,手中的针线在布上飞快跳动。
可就在下一瞬,火苗从角落的碎布堆里猛然窜出。
满屋的衣服在烈焰中扭曲、焦黑。
然后化作一片片飞舞的灰烬。
空气中弥漫着刺鼻的焦糊味,呛得她几乎窒息。
“别烧了!”
她猛地睁开眼,心脏剧烈跳动。
“做梦了?”
吴海荣立刻凑近,眼神里满是关切。
她缓缓转过头,望向窗外。
天幕依旧漆黑,远处的高楼轮廓模糊。
可在东边天际,一抹微弱的灰白正悄然浮现。
“要天亮了。”
她低声喃喃。
这句话不知是说给他听,还是在安慰自己。
黑暗终将过去,光总会来。
第五天,天刚亮。
最后一套衣服终于完成了。
那是一件名为“凤凰之泪”的高级定制礼服。
整件衣裳以暗红丝绒为底,金线绣制的凤凰盘旋其上。
羽翼展开,仿佛正要振翅高飞。
齐秀珍灵机一动,用镊子在凤凰的双眼处嵌入两颗水晶。
阳光一照,水晶折射出点点星芒。
“我的天啊!”
小卫双手捂住嘴,眼睛瞪得滚圆。
“这……这比原版还神仙!简直是活的!”
女工们闻声纷纷围拢过来。
她们脸色苍白,黑眼圈深重,一副疲惫模样。
可此刻,看着这凝聚了所有心血的作品,眼睛却亮得惊人。
苏晓玥伸出手,指尖轻轻滑过礼服上的绣纹。
“姐妹们,”
她声音微微发颤。
“我们……成了。”
两个年轻的姑娘忽然抱住苏晓玥,又哭又笑。
这五天的累,只有她们自己懂。
林美瑶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声音。
“晓玥,人快到了。咱们,该上场了。”
苏晓玥抬手理了理微乱的发丝。
随即扬声招呼女工们。
“来,把样衣一件件搬进展示厅,小心点,别刮了边角。”
工人们立刻应声而动,将一包包样衣逐一抬出。
二十七件衣服整整齐齐地摆在模特架上。
每一件都经过反复熨烫、检验,毫无瑕疵。
当灯光一打下来,柔和的光晕瞬间洒在衣料之上。
整间展厅仿佛被点亮了。
上午十点整,深市百货的采购队准时抵达厂区大门。
领头的是位干练的中年女经理。
她一进门,目光便被中央那件礼服吸引。
“这就是时尚圈疯传的‘凤凰之泪’?”
说着,她走近几步,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礼服的刺绣细节。
忍不住伸出手,指尖抚过那层层叠叠的丝线。
“比照片上精致太多了!这凤凰的翅膀仿佛在动,针脚细密得几乎看不见走线。”
苏晓玥走上前,嘴角浮起一抹温和的微笑。
“我们重新设计并制作的版本,不仅保留了原款的神韵,还根据人体工学做了调整。肩线更贴合,腰线收得更自然,也改用了更耐用的面料和内衬,整体更适合长期陈列和展示。”
卫经理一边看,一边频频点头。
不时拿出本子记下关键数据。
林美瑶跟在旁边,神色从容。
对每一个问题都回答得有条不紊。
两人从面料采购讲到生产周期,从审美趋势谈到市场定位。
竟越聊越投机。
末了,卫经理合上笔记本,语气郑重地说道。
“苏厂长,林总监,说实话,你们真把我惊到了。不仅准时交货,这整体的工艺水准,还比以前的合作批次高出一截。尤其是这件‘凤凰之泪’,简直是艺术品级别的成衣。”
她转过身,果断地对身后的同事下达指令。
“马上回去拟合同。飞裳的专柜,我要安排在商场一层最显眼的黄金位置,陈列面积要大,营销资源优先倾斜,合同条款必须是最划算的条件。”
送走她们之后,样品间瞬间炸开了锅。
女工们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喜悦。
有人激动地抱住身边的同事,有人跳起来拍手大笑。
还有人一边抹眼泪一边哽咽着说。
“成了!我们真的成了!”
苏晓玥静静地望着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
眼前的厂区虽已恢复了几分往日的喧嚣。
但她的内心却始终无法真正放松。
那场大火带来的焦灼气息仿佛还在鼻尖萦绕。
黑烟滚滚的画面时常在她梦中闪回。
她知道,那人并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