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菲花序缀满槐树,聒噪夏蝉长鸣绿叶。
七月盛夏时节,身手轻灵的姜灼跃上树梢摘下槐花朵朵,进了厨房。
待到傍晚时,满头大汗的姜灼端出了一盘糕点,放在了姜焰面前。
“槐花糕,尝尝?”
“唔唔!好吃!”
向来不挑嘴的姜焰自然捧场地吃得连腮帮子都鼓起。
姜灼做了很多,待到沈观芷和司马崇出现时,也象征性尝了几口。
“普普通通,不如皇后殿下做的,你这样天赋不足的人,再费劲也是丢脸。”
司马崇一如既往地毒舌,也一如既往被黑鸦追着啄。
沈观芷却是笑语盈盈地感慨道:
“阿灼长大了。”
姜灼也忍不住笑。
是啊。
长大了。
相比两年前的自己,姜灼如今身量更高挑,脸庞更清瘦,但也更不爱说话了。
纵有心事如许,但都不可轻易说出,只能无奈一笑。
这些天来,纵然没有明说,姜灼与沈观芷的关系也缓和了许多。
在汴京皇宫的秘道里,面对汲汲于夫君宠爱的沈观芷,姜灼曾说“不是我,也还会有别人”,但如今的姜灼却发现,当初若不是沈观芷行刺破坏攻城议和,也会有其他人出手。
新旧党争宛若两头凶猛恶兽对峙,任谁都无法阻止这一场噬咬。
无论当初的沈观芷,还是现在的姜灼看似是至关重要的引线,其实都不过是棋盘上被人安排落下的一子。
是夜凌晨,骤然暴雨落下,一解数日来的闷热暑气,也打落槐花满地。
依稀间,姜灼于梦中惊醒,听到了雨点坠于盾牌上的击打声和铁靴踏过泥坑的溅水声,随即披衣下床摇醒了睡在外间的姜焰,两人便一同收拾起行装来。
很快,宅院门口就传来拍门声。
是被雨水浇湿的司马崇。
不顾院中众人惊诧和阻拦,司马崇佩剑直入院门,说明来意:
“百花洲外有叛军夜袭,郡主这里还有多少人手,可否借兵一用?”
姜灼素发未绾,外衣也宽松未束,司马崇却明晃晃地抬头看向姜灼的眼睛。
是试探。
深夜敌袭人质,叛军定然是两王之一的人手。
若真是襄王这边的人想率先毁诺,那自己要先挟持住姜灼姜焰这对人质,让这对姐弟为盟约陪葬。
司马崇如此想着,眸中怀疑更深一分。
从司马崇进门以来姜灼就一直紧皱着眉头,在听司马崇说完夜袭消息后,又忍不住流露出了惶恐之色,没有任何犹豫,随后直接从袖中取出令牌,递给司马崇:
“襄王殿下留下的守卫有五千人,料想与陛下这边的人数是一样的,我与阿焰近日才学兵法,对布阵遣阵也生涩得很,不如全交由司马大人调配,还请大人务必保我姐弟二人平安。”
不是襄王的人吗?
司马崇眸中恨意微敛,但还是不放心道:
“那便请两位移步至皇后的主殿,以便更加集中设防。”
姜灼点点头,草草梳妆后,就同姜焰一起撑伞赶往主殿。
大殿空旷静寂,闲杂人手一律被派到外围去护卫。
夜来被金戈战马声惊醒,沈观芷的脸色很是苍白,没有绾发,只是担忧地坐在塌边。
这也是姜灼第一次看到沈观芷未上妆的模样,相比闺中少女时期的清秀柔和,如今的沈观芷眼窝深陷,脸颊浮肿,实在是憔悴了很多。
沈观芷的身孕如今已有七八个月,随时都有可能会生产,苏砚清这次的安排无论是从时间,还是从方式选择上都很不妙。
至少,在姜灼预想中,苏砚清的人应该是趁夜闯入自己宅院,带走自己和姜焰就行,临走前再放一把火就行,不至于包围百花洲,更不至于惊扰沈观芷和司马崇一行。
毕竟主战派只需要其中的一方人质有所闪失,若两方人质都出事,说不定让赵明景和赵翊白兄弟二人同仇敌忾,一起联手追查真相也未可知。
对方的目标应该只有自己和姜焰两个人才对。
“阿灼,别怕。”
察觉到姜灼的担忧,沈观芷率先开口安慰。
“有什么好怕的,姜灼才不会怕。”
旁边的姜焰抢先接话。
先前的行动安排,姜灼早已事先跟姜焰支会过,因而姜焰便也只当预料内的计划步骤,不是很在意。
姜灼轻轻转头看了看姜焰,皱眉示意,想告知今夜情况可能有变。
但姜焰依旧是一头雾水,只当姜灼是在让自己谨言慎行,以免泄露计划。
于是,姜灼只能向沈观芷无奈苦笑道:
“是姐姐别想太多才对。”
“有我司马崇在,定然不会让皇后殿下有事。”
听见几人对话,在殿前排兵设防的司马崇朗声上前明表忠心。
话虽如此,但兵械交斗和厮杀喊声却越来越清晰,这意味着叛军正在渐渐接近这处主殿。
这样的深夜围攻,姜灼和沈观芷在凌恒起事那夜也曾经历过,只是那时的二人还不至于成为叛军行动的目标,如今面对直向自己而来的敌军,难免不会生出一种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的悲戚感。
不多时,军甲脚步声渐近,数道深色血痕伴随着喊杀声溅洒在了雕文刻镂的直棂窗纸上。
随之而起的是前赴后继的尸首倒地声。
司马崇也从腰间抽出佩剑,挡在了沈观芷和姜灼面前,以备随时出手。
“侄媳妇,舅舅偶然得空来看看你和侄孙,何必如此见外呢?”
沉重华丽的殿门缓缓开启,一个年近四旬的中年男子踏入殿中,身后是数列手持刀剑的兵卒,暗色的华绸锦袍在夜色下映出浮光些微,更能显出他脸色阴沉蜡黄。
“竟派了这么多人来欢迎我,真是让我不胜惶恐啊。”
来人半眯着一双三角眼,如同毒蛇审视猎物,一一打量过殿内诸人。
不知为何,在看到此人的一瞬间,姜灼就忍不住在心里泛起了无边的恐惧和恶心,而那人的视线也在姜灼身上停留了许久,似是饶有兴味。
“原来昭宁郡主是在这里啊,真是让我好一顿白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