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年末,各国使臣仍在京中,这日宝津楼办了百戏招待使臣,由宰相主持,禁军出演。
宰相是在与使臣的交谈中发现了端倪,因御史曾出使辽国,对辽国的风土民俗较为熟悉,宰相因着与西夏签订了庆历和议,因此,他便对西夏格外熟悉一些。
在百戏上,一面看着乐部的舞乐,一面听着西夏和辽国使臣的交谈,听得久了,宰相便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他与坐在一边的周暮绾对视了一眼,周暮绾会意,端了一盏茶走到辽国使臣面前,
“贵使入京已一年多了,却不知对使馆的一切可还满意?若有什么招待不周之处,贵使可与我说,不要客气。”
“谢过周都知,原也不是什么大事,说起来,还是此前宣徽使曾允诺的,说我等可在贵国采购香药和茶叶,不必受两边和市榷场的制约。但我最近派人去到市集上采买时,却发现大量的香药和茶叶,竟然已全被西夏使臣买去了。也不知他们是从何得的消息,偏偏要与我们来抢东西。”
辽国使臣说着,又向四处一望,“我本想问一问宣徽使,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却不想没见着他。正巧周都知来了,不知是个什么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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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暮绾微微笑道,“这是前任宣徽使私下的允诺,或许只是因与辽使的关系甚好,但却不合我朝律法,贵使不可当真。但若是想要采购香药茶叶,贵使自可向京中的牙庄司说明,我也可代为转告,香药茶叶的货物很充足,贵使不必担心。”
看辽使稍稍松了口气,他又问道,“我有一事想问贵使,边境和市榷场的货物极是充足,为何贵使还要大量采购?而且还说货物并不充足?这些,又干夏使什么事?”
辽国使臣答道,“说起来,不过是从贵国弄了货来,一部分自用,一部分与别国贸易。”
他这样说,站在一边的新任宣徽使嘉国公却皱紧了眉头,他下意识觉得,这位大使没说实话,恐怕是,他们要用这些东西另作他用。
他瞧了一眼周暮绾,对方示意,向辽使介绍了这位新任宣徽使。
“我国虽货物充足,但却因产地不同,有些货的品貌便不大一些。贵使采买的不知是哪些,小王略懂一二,也可为贵使略略讲解,免得贵使被人加抬,敲了竹杠。”
嘉国公半开玩笑,半认真地接过话题。
“既然王爷是新任宣徽使,那便好办了。我们要采买的不过就是茶叶和丝绸、香药,因着贵国开放了茶引,我国国君便想效仿大宋,多多置办一些茶货来,方便我们同金国人交易。”
“但我宋境的茶货产地颇多,不知贵使要的是哪里的茶?”
“福建路,建州,北苑的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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庞籍站在一边,始终没插嘴,他听到嘉国公和辽使的对话,提到了北苑,忍不住开口道,
“贵使有所不知,北苑所产,大部分都是御贡茶货,只有官家年节时会赠送给使臣,却是不可买卖的。”
“哎,大相公就不必瞒了,我们都听说,贵国北苑茶园现下却在一个白衣员外的手中,他还曾将一些茶坊开放,公开招募商户搅收,是不是?可惜,我们听到这个消息时,来得有些晚,不知这样的茶坊,我们能否领了一两处去。一来,方便我们与大宋贸易,二来,也可将北苑的茶,让我辽国的国君和诸位贵人品尝一二。”
辽国使臣将白玉堂的北苑私茶坊说了出来,明显,是派人在汴京做了好一番调查。
“贵使果然调查仔细,小王佩服。但贵使派去打探的人有没有告诉你,北苑地契虽在那员外手里,可茶园却仍是皇室所有。况且,如今员外已经将北苑全部四十余所茶坊,都尽数归拢到一处,不会再拆开了。”
嘉国公开口替庞籍解了围。
“果然有此事?他为何放着北苑茶园这么肥的鱼不捉,却偏偏要关起来?”辽国使臣听了他的话,有些吃惊。
嘉国公微微一笑,“贵使若是想要茶货,我们这里的两浙路、蜀中一带,都有上好的茶货可挑选。且价格公道,贵使若想要,京中就有茶叶商人的行会,可自去向他们采购。”
说着,他又走近一步,向辽国使臣低声道,“贵使可知‘财不露白’这句话的意思?”
见辽使一头雾水,嘉国公又道,“辽国若想贸易,左近便有西夏、高丽和大宋,何必非要找金国人?殊不知,若被他们知晓你国如此富庶,被他们动了歪心思,你们可怎么办?”
辽国使臣瞪大了眼睛,还没开口,就被嘉国公拦住了,
“小王也是好意,我们这里有好茶,贵使带回去,请国君和诸位贵客自家享用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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辽使似乎有些明白了,忙不迭向嘉国公道谢,又连称来日定要到府上拜访。
“你方才同他说了什么?这么快就打消了他算计北苑的念头。”
“嗐,我不过警告他,小心北面的金人,从咱们这里取了好东西,忙不迭地要同金人交易。这就是拿着大骨头去逗弄恶犬,明摆着给咱们两家找麻烦么。”
嘉国公笑了一声,轻声回答庞籍的问话。
“如何?周都知,我说得没错吧,王爷才是宣徽使最好的人选。”庞籍有些得意,他觉得自己的眼光不错,忍不住向周暮绾炫耀。
“使相果然慧眼识人,可惜我今日才见到王爷的聪慧,真是该死。”
周暮绾连声称赞,嘉国公又谦逊了几句,西夏使臣来敬酒,将三人的玩笑打散了。
好巧不巧,西夏使臣也是来谈贸易的。
嘉国公也借机与周暮绾、使相一唱一和,既不允,也不拒,与对方打着贸易洽谈的招术。
“大宋向来公平贸易,若给贵使开了这个口子,说不得,我们也要同样向西夏、高丽等国进行同等条件的贸易,以示公平。还望贵使能够体谅。”
“正如王爷所说,咱们大家都是近邻,总不好厚此薄彼。”庞籍接过嘉国公的话头,开始自己的“战术”,“不过,我是同夏使颇有渊源的,是不是?咱们两个也算是老相识了,既是老友来求,说什么,我也不能驳了你的面子去呀。”
话锋一转,庞籍提到了大宋和西夏边境的榷场和市,
“这么着,咱们干脆,再开放两个榷场,周围的村镇上也设几个和市,使咱们两国民间也可自由贸易。这样一来,岂不一举两得,我们还能顺理成章地多多拨些货过来。”
庞籍说完,周幕绾和嘉国公便在一旁连连称好,直说这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
“更不用说,是咱们一手签证了停战和议书,若是咱们再促成这件事,边境百姓恐怕给咱们立像塑金身,也是有的。”
庞籍狡猾地冲西夏使臣眨了眨眼,西夏使臣也觉得,开放市场并不是什么坏事,且不说百姓安居乐业,自家的马也有了外销渠道,便点头答应了。
庞籍见自己谈成了一桩大买卖,心里高兴,人也有些松快了,
“还是使相厉害,咱们朝中的都只会花钱,恐怕也只有使相您,一心只想着怎么赚钱。”
嘉国公忍不住在他耳边轻声说,庞籍也忍不住笑了,两个人举杯示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