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让他破了规矩,定然是出了非同小可的变故。
她重新点亮烛火,跳动的烛光驱散了黑暗,她放缓了声音:“无妨,进来说。”
书房门被小心翼翼地推开,李昭躬身走了进来。
沈青梧抬眼望去,只见他一身青色劲装沾满尘土,后背还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额角渗着细密的汗珠,眼底布满红血丝,显然是从松江府连夜策马赶回,连喘口气的功夫都没有,便直奔这里而来。
沈青梧开门见山的问道:“可是我让你查的事有了眉目?”
李昭重重的点头,但又很快的摇头,眉头拧成一团,神色纠结得厉害。
沈青梧越发好奇了,李昭到底在松江府发现了什么事,让他这般失魂落魄?
她没有催促,只是提起桌上的茶壶,给他斟了杯热茶递过去:“先喝口茶,缓一缓再说。”
李昭接过茶盏,仰头便一饮而尽,滚烫的茶水没能压下他眼底的慌乱。
他重重喘了口气,哑着嗓子道,“大人,属下按您的吩咐,在松江府码头查了半个月,林氏夫妇的踪迹半点没寻到,却意外在码头的隐秘货仓外,看见了沈老爷的人!”
“他们当时在做什么?”
“他们行踪诡秘,趁着夜色交接货物,属下悄悄跟着看了半晌,才发现他们竟是在与一群西洋商人交易!”李昭深吸一口气,声音里是掩饰不住的慌乱,“那些商人的船上装着的箱子又沉又大,绝不是寻常货物,而且交易全程避开了码头的官差,显然是见不得光的勾当!”
这一瞬间,沈青梧只觉得脑中嗡嗡直响!
沈万山,他这是在走私?!
景朝自三十年前便推行海禁,严令民间私自出海贸易,更严禁与海外商人私下通商。
律法明文规定,凡走私货物价值超过百两白银,便判死刑,轻者亦是流放三千里,家产抄没。刑罚之重,足以令寻常人望而却步。
可上有政策,下有对策。沿海百姓多依赖海洋贸易为生,海禁断了他们的生路,便只能铤而走险,想方设法绕过官府监管,偷偷与外商交易。
久而久之,竟形成了一张盘根错节的庞大走私网络。
更有甚者,部分地方官员为了中饱私囊,暗中与走私商人勾结,为其提供庇护,使得这走私之风越发猖獗,屡禁不止。
而最让朝廷头疼的,并非单纯的走私,而是随之而来的倭寇之患。
近年来,倭寇袭扰沿海日益频繁,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朝中早已查明,部分倭寇实则是沿海走私商人与外国海盗勾结而成的联盟,他们以走私为掩护,趁机劫掠沿海州县,早已成为当朝的心腹大患。
沈青梧浑身僵硬,心里头翻江倒海。
沈万山是什么身份?他是平江府数一数二的富商,家底丰厚,寻常生意早已够他富可敌国。能让他冒着杀头的风险深夜派人与西洋商人秘密交易,所走私的绝不可能是丝绸、茶叶这类寻常货物。
若只是普通禁运品倒也罢了,可万一……万一他走私的是军械、火药这类足以动摇国本的违禁品?
或是与那些倭寇余孽有所勾结?
沈青梧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
她与沈万山虽无深厚的情分,她却终究还是顶着沈家人的名头。
一旦沈万山做的事东窗事发,以他所犯之事的严重性,必然会牵连九族。
到那时,她苦心经营的一切,她在朝堂上的立足之地,眼前的漕运案……都将化为泡影,甚至可能落得个满门抄斩的下场!
想到这,沈青梧猛地站起身来,几步便走到李昭面前,“这件事有其他人知道吗?”
李昭连忙摇了摇头,“大人放心!属下撞见时已是后半夜,码头除了值守的几个老卒,再无旁人,且都被那伙人远远引开了。”
“而且那跟西洋商人交接的沈府下人,裹着厚毡帽,脸上还蒙了半块黑巾,浑身遮得严严实实,若不是属下年前跟着您回沈府赴宴时,见过他跟在沈老爷身侧伺候,对他走路的姿态和左耳后那颗黑痣还有几分印象,根本认不出是他!”
沈青梧眉头紧蹙。
李昭不过是偶然见过那下人几面,便能凭着细微特征认出身份,可见对方并非毫无破绽。
沈万山行事向来谨慎,这次却派了自己的心腹亲自出面交易。
是这些年他在平江府过得太过顺遂,所以便失了往日的警惕心,觉得无人敢查他?
还是说,这笔交易涉及的利益或是风险极大,大到他必须让最亲信的人经手,才能确保万无一失?
无论是哪种可能,对她而言,都绝非好事!
沈万山这步险棋,一旦踏错,便是满盘皆输,而她这个“沈家二公子”,注定会被牵连其中,难辞其咎。
心头的焦灼如同燎原之火,越烧越旺。
沈青梧刚要开口,让李昭即刻备马,随她连夜赶往平江府沈府一探究竟,目光却不经意扫过李昭布满血丝的双眼,和沾满尘土的衣袍。
他连夜从松江府赶回,一路策马奔腾,怕是连口热饭都没吃,早已是强弩之末。
现在已经是三更天,夜色正浓,道路难行,就算是铁打的身子,也经不住这般连轴转。
若是此刻就动身,万一途中出了岔子,或是到了沈府精力不济,反而会打草惊蛇,坏了大事。
沈青梧强行勉强压住心里的急切,沉声道:“你一路奔波辛苦了,此事急不得,先回去好好歇一觉,明日再做打算。”
“可是大人……”李昭还想再说,却被沈青梧抬手打断。
“听话。”她语气缓和了一些,“养足精神,才能应对后续的变数。此事关乎重大,容不得半点差错。”
李昭见状,只得躬身应下:“属下遵命。”
这一夜,沈青梧躺在榻上辗转反侧。
沈万山走私的疑云、可能牵连的祸事、漕运案的牵绊、与苏曼卿的婚约……
她在脑海中反复推演着各种可能,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才勉强合上眼小息片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