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姬现在几乎可以确定,韩姬应该认出了她的身份。
方才女奴特地送来一身繁复不容易穿的衣服,大概也是为了查看她身上有没有这块伤疤。
她是韩国人,这些年一直假装雍国本地人潜伏在雍国的都城。只要韩姬能确认她的身份,根本不用猜就可以判定她必然别有居心。
眼下韩国同雍国正交战,直接怀疑她欲图在雍国密谋搅乱,直接将她送去廷尉府大牢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
毕竟从韩姬眼下的位置看,她们两个应该是站在对立面的。
韩姬虽然出自韩国王室,但棠姬之前听说过韩姬在韩国时候的事情,那时候的韩姬在新郑过得并不好。韩姬的母亲早死,父亲膝下的子女又多,根本无暇顾及她。她在韩国没有封邑,之后又被当成礼物送到雍国做王孙的侧室,日子过的并不算好。
可韩姬如今在雍国的地位可不低。她是当今雍王的庶母,膝下的儿子秦皦是雍王唯一的亲兄弟,在雍国享有最为富庶的封邑。倘若雍王无子而终,秦皦极有可能成为雍国新的王,韩姬也能成为名正言顺的雍国太后,成为雍国的主人。
相比之下,亲近韩国这个弱小的母国对韩姬来说并没有什么好处,倒不如老老实实在雍国做贵妇人安全妥当。
棠姬心中隐隐有些担忧,但略一思索,又自大的相信韩姬并不会对她出手。
她现在腹中怀着一个小生命,她也是马上要做母亲的人。
但凡有一点活路,一个母亲绝无可能放弃自己的孩子。
想到这里,棠姬又扭头看向韩姬,期待韩姬的回复——其实不回复也没有什么关系。
以韩姬如今的身份,同棠姬这个女儿相认并没有什么好处。
韩姬方才那副样子也可能是一时忍不住真情流露,等她想清楚了,大概还是会当做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韩姬如果装傻说不知道什么棠棣花,那棠姬一定不会再追问,此事完全可以就这么糊弄过去。
从棠姬知道韩姬的存在时,她就没有做过要同韩姬相认的打算。哪怕她上一次想尽办法要进雍王宫见韩姬,也只是想了解一下韩姬长什么样子而已,除此之外她别无所求。
可韩姬却是坦荡之人。
她大大方方地点了头,眼眸中的思念和失而复得的惊喜也从未隐藏。
她擦了一把满脸的泪,哑着嗓子再次开口。
“对!二十多年前我还怀着你的时候,他们就已经做好将我送给雍国的公子王孙做礼物的打算,在我生下你的当天他们就要将你抱走送人。他们都说我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可我总是不死心,想着上天一定能够给我们母女相逢的机会。
你出生的时候身上干干净净,一块斑痣胎记都没有,我怕将来再见到你的时候认不出来,所以就顺手将妆匣的一把雕着棠棣花的金簪放在灯盏上烧红,烫到了你的脊背上。你当时哇哇大哭,一定是疼得要命。我好狠心,我对不住你……”
韩姬用力抱住棠姬,伏在她肩上痛哭失声。
棠姬当时太小了,对此事并没有任何记忆。可她联想到当时的场景,能猜到当时心中最难受的大概是韩姬本人。
“母亲当时生我的时候忍受的分娩之痛,应该比这烫伤之痛疼上十倍。母亲能将我生下来我已经十分感激了,您没有哪里对不住我。”棠姬回抱住韩姬说道。
见棠姬并不责怪她,韩姬反而再次落泪,拥紧棠姬大哭起来。
棠姬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等韩姬释放心中的情绪。
她自小由养父母养大,之前根本没有见过韩姬,是最近这几个月才知道韩姬这位生母的存在的。即便如此,她这些日子对韩姬的思念已如江海。
韩姬从始至终知道一切,可二十多年来只能默默忍受,心中的苦楚必然要比她多得多。
约莫过了一刻钟功夫,韩姬的哭声终于渐渐小了起来,应该是将憋闷多年的情绪都宣泄排解了。
韩姬稍微能控制些情绪之后,也同棠姬讲了一下她的身世。
原来棠姬之前听说的那些传言并非假话,棠姬的生父确实是来自林胡的马奴。
韩姬是韩国的先王与发妻所出之女,当今韩王一母同胞的亲妹妹,出身高贵。倘若她能早出生几十年,是全盛时期的韩国公主,那她一定是九州列国最耀眼的明珠,出嫁前可以享尽尊荣,许亲时也可以挑选最强盛的诸侯王或者王太子,以不输天子之女的威仪出嫁。
可是她生的不是时候,她出生的时候韩国已经败落了,韩国被雍赵两大强国夹在中间,边境的城池几被抢夺。
韩王需要聪明强大的儿子来支撑朝政,也需要高贵美丽的女儿去同其他的诸侯国联姻,所以韩王后自嫁入韩王宫后便不停地生育,直到生幼女韩姬时难产大出血,将性命葬送到产床上。
之后韩王还有其他的妻妾为他继续生育,可韩姬却永远没了母亲。
韩姬作为韩王宫中最高贵的公主,从小就被韩王定给了雍国。可雍国是国力强盛的大国,根本看不上韩国这种小国,他们要迎娶的王后基本上都是从同样强大的南方大国楚国的王室挑,像韩姬这种出身的公主,最多也就只能竞争一下三夫人的位置。
可是雍国的那几任君王都不太给面子,连三夫人的位置都早早安排满了,根本不肯分一个位次给韩国公主。
倘若韩国坚持要往雍国送公主,也就只有些良人、八子、长使之类的低阶嫔妃位置了。
韩姬倍感侮辱,所以就起了别的心思。
正在这时,她身边一个俊美的林胡马奴吸引了她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