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子徒略思索了下,走到老李身旁,从他的怀中接过那钱筐子,端着送到了鸨母的面前。
鸨母本以为郑子徒是知道她的主人是谁后有所收敛,决心要将这些钱都给她。鸨母面色有些得意,正吩咐身边的龟奴去抬那筐子,没想到郑子徒阴沉着脸再次开口。
“珍珠姑娘是你们逼良为娼强行掳得的,你们签的卖身契在律法上并不作数。她本就是自由身,今日是跟你们走还是留在酒肆都凭她乐意,只要她想,天涯海角她都走得!
至于这一千五百金的现钱,您要是想要,抬走也行。毕竟您是长信侯的人,一举一动都代表着长信侯,长信侯想要这钱,下官焉能不给?”
鸨母同郑子徒说主上的身份时是低声说的,她本以为这样隐秘的事情郑子徒会悄悄回应,没想到他竟然嚷嚷出来了。
酒肆中满是未散的客人,今日之事他们看在眼里,指不定明日就会宣扬到何处去。
虽然她家主上平素做事也相当张扬,仗着太后的宠爱,即便是真出什么事儿也没有包不住的。
但主上是主上,她是她。若事情传到主上耳边,说她顶着主上的名号出去耀武扬威作威作福,主上难免要觉得她做事不牢靠。
鸨母咬了咬牙,再次低声警告郑子徒:“郑大人,请您谨慎开口!老身可听说您河渠上的事情算不上顺利,眼下是既缺人又缺物……您要是能同我家主上合作,我家主上兴许可以在赵太后面前为您美言几句。您若是非得坚持,惹恼了我家主上……”
“长信侯的几句美言当真值钱,竟要十斤黄金!”郑子徒冷笑一声,再度指了指那钱筐子,朗声道,“长信侯若要向下官索贿,或者想干脆强抢,下官区区一水官自然毫无办法。您将这钱筐子抱走即可。明日下官会自行面见大王,陈情此事。”
见郑子徒油盐不进,鸨母看了看大厅中围观的百姓,当即改了口。
“郑大人不要信口胡言诬陷好人!我家主人何时向你索贿,或者要强抢你了?这钱是你家夫人要买我女儿的钱,数目也是我们刚刚谈定的。一手交钱,一手交人,这不是理所应当的事情吗?您家要是变卦了,不想买我女儿了,那我把珍珠领回去就是。”
鸨母怕事情闹大了没法收场,已经打消了要钱的想法。为了挽回损失,她伸手就要去够珍珠。但凡把珍珠捉回去,能接几天客就算几天,哪怕珍珠真的死在了女闾,情形也要比现在好许多。
珍珠惊慌挣扎,眼泪又溢出了眼眶。
可鸨母刚摸到珍珠的衣袖,郑子徒再次拦住了她。
“我们不可能出钱买一个原本就是自由身的人,同样,你也不可能在本官面前强行带走一个自由民。你若要用强,那我们就只能一起去廷尉府了。”
“……”
鸨母一时气得发懵。
她又扭头看了一眼站在郑子徒身侧的棠姬,恨恨地咬了咬牙。
最开始听棠姬说要出钱买珍珠时,她还觉得棠姬是个急公好义好说话的好人,她虽与棠姬不是一路的人,但也敬佩棠姬的为人。没想到她真是瞎了眼,这夫妇俩简直是一丘之貉,棠姬一开始就压根一文钱都没想出,只是拖延着好去搬救兵。
还说她的主上要强抢他们家的钱,依她看,这贼公母俩就是要白抢了她的摇钱树。
好歹毒的心思!
真当她是好惹的?
鸨母既放弃了那一筐钱,也没再抢拽着珍珠回去,只是咬牙切齿地留下一句“咱们走着瞧!”就带着龟奴们离开了此处。
等这帮凶神恶煞的人走了之后,阿桃这才松了一口气,擦干净了满脸的眼泪,快步走到珍珠身边,拉住了她的手。
“珍珠姐姐,你终于自由了!”
珍珠也有些兴奋。
她原本以为自己今日一定完了,没想到峰回路转,还是得了一个活命的机会。
她若被张老板那样的纨绔赎身,将来极有可能会被抛弃、转卖;若是被棠姬这样不图她美色的女子斥巨资买下,她平白受了人家这样昂贵的好处,大概要下半辈子当牛做马赚钱才能报答恩情。
可是今日,她竟然一文钱都没出就得了自由身!
将来可真是天高任鸟飞了!
她扭头看向给她自由的棠姬、郑子徒夫妇,正要过去致谢,没想到棠姬却面无喜色,看着那一筐钱满脸忧愁。
“郑郎,我们一文钱没有给那老鸨子,她必然怀恨在心。你说,他们不会再回来寻衅报复吧?”
郑子徒叹了口气苦笑一声:“他们早就报复过了。咱们今日就算把所有的钱都送给他,也落不着好结果的。”
“啊?”棠姬不明所以。
不等郑子徒说话,他旁边的一个民夫已经义愤填膺,抢着出来解释。
“咱们河道上不是缺精铁造工具吗?两个月前郑大人在渭水之滨从异国奸细哪里截获了一批精铁,原本同少府工室打了招呼,让他们将这批精铁造成修渠的工具,率先送到河渠这边来,没想到竟被这长信侯截了胡!此后那长信侯便同我们郑大人结下了梁子。”
另一个民夫听这话也想起了旧事,忍不住啐了一口唾沫。
“什么东西,一个做面首上位的小白脸,真是贪得无厌!他把那批精铁全都打成农具送到他自己的封邑垦他的私田去了,我们的河渠怎么办?都城和泾洛之间的乡亲们还等着我们的渠早点竣工通水,好灌溉今年这茬冬小麦呢,全被这孙子耽误了!”
大厅中围观的百姓原本也只是听个热闹,没想到听着听着发现这事儿竟然跟他们这些平头百姓有关。
泾洛之渠修了这些年,城中无人不知这是帮助大家的田地多产粮食的大工程。赵太后的面首平日胡作非为一下,碍不着大部分的普通人,大家也就当没看到了。可他为了自己家的田多产粮食购置农具,竟然让大家全都吃不饱,可真不是个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