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凛没有立刻答应。
言攸看出他的顾虑,体谅他的难处,她道:“殿下还能思量些时候,若不然,我就只能以我这条贱命去保全皇后了。”
“我知道,先送你和那位郎君回去吧。”
言攸拜谢过他。
可惜变故总是来得那么快。
薛疏不见了!
言攸这下被将得猝不及防,薛疏并非没有自保能力的柔弱书生,他会消失无踪,只会是褚昭的手笔。
为什么……总在上天给她喘息一口的机会时,又把她拽进暗无天日的洞窟。
“啊……”
她喉中溢出艰涩的哀声,身躯颤抖着在褚凛面前颓然滑跪。
褚凛暗了暗眸色,先扶起她,而言攸一时半刻找不到身体的重心,整个人又显出一种濒死的惨白。
“我答应你,我现在就入宫帮……”
言攸手心掐紧了,垂下头颅去,她轻声:“迟了……也是不该……”不该让薛疏与她同行。
她怎么有这么多软肋?可倘若一个人行立世间,只剩下恨的事物和人,那又何其可悲。
……
言攸不清楚是如何离开的,外面艳阳高悬,却照不穿她周身的寒。
褚昭总要在她看到丁点希望,重新挣扎的时候迫使她认清事实——与权贵相争,毫无胜算。
她现在应该去哪里?
言攸靠在某个角落,思索了很久,自己该去往何处。她总不能谁都不要,扬长而去。
是她与褚昭的纠葛牵连、迫害了无辜的阿姐和师兄。
心口一阵绞痛后,她才扶着墙沿,走上一条正路。
先去大理寺看看。
万一呢?万一薛疏这时被关押在那里呢?她怎么都不想睁眼就要去面对那个疯子。
没有万一。
她现在这样,连大理寺都进不去。
求问褚洄,他也毫不知情。
“清和阿姐,我已经派人去找了,你别急。”褚洄竭力安抚她。
然而天不遂人愿,寻至天黑也杳无音讯。
言攸想到什么,又匆忙出府。
“清和阿姐!你要去哪里?!”褚洄追去挽住她。
言攸镇静下来,道:“去找宣镜先生,阿嫽姐是他的亲眷,他总不能坐视不理。”
褚洄皱着眉:“宣镜先生早已经不在玉京了!”
她靠在褚洄身上,少年身量早与她齐平,将人托得稳稳当当。
好难受,每一条路都被堵死。
气氛无比凝重。
默了许久,期间褚洄说了无数宽慰她的话,都是左耳进右耳出,不起作用。
“清和阿姐……你逃吧……”褚洄心中也冷,冷得刺痛。
言攸又沉吟片刻,终于吐字:“殿下……你送我去见他吧。”
迟早要面对的,不是吗?
那个人等的不就是这一日吗?攥着她在意之人的性命,只为了逼迫她引颈就戮。
褚洄坚决摇头:“不去!不许去!你若是去了,我怎么都藏不住你了!”
少年的手扣着她的腕骨,言攸决绝地、一根一根掰开他的手指,轻叹:“你以为他不知道,我藏在你手上吗?留下我,下一个遭罪的就是你。”
她不能够再连累褚洄了,连累一个她好不容易看护至今的少年。
褚洄拗不过她。
言攸死气沉沉地踏上马车,临到宫门前被人拦下,而极其巧合的是,禁军统领早就得了命令,命人放行。
无人认出她的真容,是死去多时的言贵妃。
这宫中那么熟悉,她估算着这个时辰褚昭还在御书房处理奏疏。
没有人通禀,她就静候在殿外,直挺挺跪立着,自以为是地对当初的不辞而别谢罪。
她要咬着唇齿才能忍住那股惧意和悲戚。
夜深了,星子当空,不见褚昭踏出御书房,可室内的确是灯火通明。
他就在里面,为何迟迟不见她,还是说心里的怨气那么大,刻意惩处她?
言攸仍旧不出声,晚风吹过,吹凉心神,双腿逐渐失去知觉。
这辈子跪过最多的人,应该就是褚昭了,当然,上辈子也是。
他就是五指山,她的苦苦挣扎不过是蜉蝣一怒。
“姑娘,陛下传你入殿。”一名内侍走来。
真正要再会褚昭时,她忍不住打起激灵,吊着口气,躬身入内。
言攸张着嘴唇,磨蹭了半晌,身体比嘴诚实,顺从地跪倒。
而后才道:“……罪妇……拜见陛下。”
不出她所料,褚昭果然还是冷笑出声:“还知道回来?”
言攸:“……”
褚昭问:“来看我死没有的?”
言攸:“……”
她膝行了几步,颈子自始至终都没有抬起过,眼不见心不烦。
她忽然就再也不想计较什么廉耻自尊,直接曝露来意,“妾知罪,妾恳请陛下高抬贵手。”
褚昭咳嗽起来,招招手唤她上前。
他轻抚她发顶,狐疑喟叹:“你说的,是放过哪一个呢?”
褚昭又道:“回来了就别走了吧?你看,我似乎也没几天可活了,都是拜你心心念念的阿姐所赐。我已经够宽宥了,她犯的可是弑君之罪,我居然没有立刻将她枭首示众,仁至义尽了。”
言攸白唇微动:“妾明白。”
“你一口一个‘妾’,是诚心膈应我么?”
她头压得更低,虚弱道:“是认清现实,谨记与陛下之间的身份关系。”
褚昭微哂:“你最好是谨记。”
言攸一副任人宰割的模样,但来时目的绝不可能会忘,“宣嫽和薛疏,求陛下放过那二人。”
褚昭眯了眯眼睛,“今日我恰巧盘问过薛疏,听闻你们二人早已私相授受、暗通款曲,我一时气愤,将他下狱了。”
“……那恳请陛下释放薛师兄。”言攸对着他咚咚叩头。
“妾恳请陛下。”
“陛下不好杀戮,定然不会对一个平民百姓赶尽杀绝。”
“千错万错,归因在我。”
褚昭双瞳闪动着,“所以你终于承认,是你唆使薛疏辞官私奔?”
“是。”言攸下定决心和他对峙,仰起面容。
褚昭嘲弄一笑:“一时间,竟觉得你这样的人,奚弄起来也无甚滋味。”
言攸道:“妾本就平庸。”
桌上的奏折被青年抓起,抛掷在她身上,传来阴冷的笑声:“好得很!对了,要不要去栖梧宫看看你的好阿姐?”
“谢陛下。”
“恩赐是要拿东西换的,你拿什么换?”褚昭攥着她衣襟质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