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摇光阁的长巷,将夏日的喧嚣彻底隔绝。
蝉鸣变得模糊,一种异常的寂静,裹着闷热,沉甸甸地压在心口。
陆青与沈寒刚走入不久,一道黏腻如脓涕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瞬间撕破了寂静,“你...就是陆青?”
声音里夹着浓浓的油腻感,湿嗒嗒的活像有什么东西舔过耳廓,在这闷热的夏日午后,听来格外令人作呕。
陆青顿住步子,强压下喉间翻涌的不适。
转过身,淡淡地看向来人。
一身臃肿的肥肉,颤巍巍地,仿佛一副骨架随时要从这堆令人恶心的肉山里滑脱出来。
一条腿虽极力掩饰,但走动时身形一高一低,显然行动不便。
一张脸上写满了玩味般的不尊重,右边脸颊上裹着一块眼衣。
唯有那只完好无损的眼珠子,在陆青转身看过来时,倏然迸发出惊艳又黏腻的光。
“武安侯府的陆青?”肥肉的主人语带惊艳,兴趣盎然地向前凑了两步。他从头到脚梭巡打量,色眯眯的眼神如湿滑的舌头,来回刮扫,“长得倒是颇有姿色。”
活像在品评勾栏瓦舍行首的口吻,充满了不屑、油滑与居高临下的施舍。
陆青目光如冰锥,冷冷扫了这瘫肉山一眼,刻意在对方右脸的眼衣和那条残腿上缓缓划过,停顿了一瞬,唇边扬起一丝鄙夷的弧度,甚至不加掩饰地轻哼了一声。
这是明晃晃的侮辱!
这近乎剥衣般的羞辱,瞬间刺痛了对方。他满身的色气与玩味顷刻收敛,目光变得狠厉起来。
“你、你看什么!”男子像是被生生捅了一刀,整张白胖的脸狠厉地拧成一团,连呼吸都粗重起来。那只独眼如鼓胀的癞蛤蟆般喷出恶毒的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似要扑上来将陆青生吞活剥。
“你听到了么?”陆青笑着转眸问身侧的沈寒,像是没看到面前这癫狂的威胁,“好像有什么声音。”
“嗯,”沈寒挑眉笑着,目光扫都没扫男子,“有犬吠。”
陆青顿了顿,像是说着天热的寻常口吻,嗓音甜美,温和从容,却吐字如刀,一字一顿力求对方听得清清楚楚,“就是,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一条又瘸又瞎的疯狗!”
眼前这人虽不知具体来路,但就这副色胚的嘴脸、满口的浑话,乃至丝毫不加掩饰的调戏,便知来者不善。
沈寒从旁观察,目光掠过对方衣料的华贵与举止的跋扈,似是想到什么,凑近陆青低语,“我猜,许是温恕的儿子。”
为了查温恕,许正也给过她温谨的描述,寥寥几笔,与眼前这痴肥的登徒子倒有几分相像。
不过,他为何会来找陆青的麻烦?
温谨怒意上脸,一张白胖痴肥的脸,涨得通红发紫,拳头捏得死紧。那只独眼愈发鼓胀,死死盯住陆青,活像癞蛤蟆盯住了下一刻就要扑杀的猎物。
他身旁的两个一脸横肉的家丁见主子吃瘪,立刻抖起威风,冲着陆青高声炫耀,“放肆!这位是首辅温大人的公子,你胆敢出言不逊?!”
温恕内心阴暗,养出的儿子满脸变态,连恶仆都这般狐假虎威,狗仗人势!
老子是野狗,儿子是疯狗,温家简直是个疯犬窝!
陆青与沈寒交换了一个眼神,心照不宣。
道貌岸然的温恕,有着一副俊朗的皮囊,否则也不会将眼高于顶的小乔氏迷得团团转。
再看看眼前这摊不堪入目的痴肥肉山...
怕是温恕自己,也羞于承认这是出自他的血脉吧。
陆青不动声色地讥笑,“听说首辅大人清明正直,”赞扬的话里却带了明显的讥讽味,“看来也是市井传说罢了,不过是徒有虚名的伪君子,否则怎会有你这种不要脸的登徒子做儿子。”
“要不然,就是首辅大人太忙了,连教儿子的时间都没有,才纵容你长出这副人畜难分的德行么?!”
“堂堂首辅,百官之首,儿子竟是这般...”陆青唇角扬起又美又温柔的弧度,吐出的字却是刀刀戳向猥琐狼狈的温谨,“怕是温阁老亏心事做多了,这才报应给下一代。”
沈寒努力把笑意憋回去,她还是第一次见陆青骂人,真是凌厉与风趣并存。
像温谨这种身有残疾又心理变态的人,最痛的,莫过于众目睽睽之下,直指他最不愿意面对的残缺。
越是捂住,越怕被人撕开。
陆青赤裸裸地、毫不留情地揭开了温谨的痛处,令他初见时升起的惊艳与兴趣荡然无存,心底只剩沸腾翻涌的怒意与恨意,恨不得立刻扭断她的脖子泄愤。
温谨四下看了看,摇光阁为营造“大隐于市”的意境,特地将入口设于一条深巷之中。巷口距阁楼尚有百米,环境颇为幽静。
此刻,这份幽静反倒成了绝佳的掩护。在此地无论做什么,都无人知晓。
温谨心中一狞,恶意翻腾。
父亲刚升任首辅,他在一众纨绔子弟面前出尽了风头。
妹妹早前交代的事,因父亲上次的斥骂而迟迟未敢动作。如今父亲升职,他这首辅公子的地位也跟着炙手可热,便想着定要在妹妹面前做个有能力护着她的好哥哥。
今日他专程前来摇光阁,本就是打算以首辅公子的身份威压摇光。
没想到,竟意外瞥见武安侯府的马车也朝此方向而来。他悄然尾随,眼见一位华服女子下车吩咐车夫,当即断定——这定然就是妹妹屡屡提及的陆青。
至于妹妹上次说的撮合之语,他也仅仅是听听罢了。
他这般模样,哪有贵女肯正眼瞧他,更别提般配了。
若不然,他也不会因为那歌伎的轻视,便一根根碾碎了她引以为傲的弹琴的手指,再命家丁凌辱到她咽气,扔到路边。
他的亲事迟迟没有着落,并非是父亲刻意忽略,而是他们看中的人家,都不愿意与他结亲,都嫌恶他身有残疾。
可眼下,这个陆青竟敢直刺他的残躯!
甚至讥讽他高贵血脉的纯正!
除了父亲,没人能看不起他!
温谨跛着脚,一高一低地逼上前。
他定要让这个高高在上的女人,尝尽世间最屈辱的滋味!
“不知侯府千金,玩起来是什么滋味...”温谨一挥手,身后的家丁立刻冲上,堵死了陆青与沈寒的退路。
待他将陆青剥个精光,任他们凌辱之后,看她还如何维持那份虚假的高贵!看她哪还有颜面来指责他的残缺!
他最爱看的,便是那些自诩完美的女子,最终花容失色、凄惨哀嚎、尖叫求饶的模样。
那一刻,她们所有的高贵、体面,都会被他亲手片片撕碎!
尤其是眼前的陆青!
她周身上下,连头发丝都透着那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完美无瑕,像正午的阳光,尤其刺眼!
刺得他双眼剧痛!甚至让他嫉妒得颤抖!
毁掉!
他一定要毁掉!
所有的完美,都必须被他亲手撕碎!
他要让她,变得比自己更加破烂不堪!
陆青按住沈寒的手,微不可察地使了个眼色,两人假意畏缩地靠向一处。
温谨脸上横肉抖动,带着淫邪的冷笑一步步逼近,伸手就要拽住陆青的刹那——
沈寒一脚猛踹过去!正中温谨腰腹,踹得他像头失控的肥猪,向一旁歪去。
几乎在同一瞬间,趁他身形不稳的空档,陆青猛地抬手从发髻间拔下定制的簪子,反手将锐利无匹的簪尖,由下至上,狠狠扎进他探来的手臂!再顺势用力一划!
皮肉翻卷,鲜血瞬间涌出!
“啊——!”
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叫瞬间响彻巷子。
温谨踉跄着连退数步才勉强站稳,刺骨剧痛让他整条手臂乃至半个身子都麻了。
他捂住血肉模糊的伤口,鲜血从指缝中汩汩涌出,顺着手臂滴落在地,心头震惊万分。
家丁们眼见主子受伤,慌忙欲上前,却听温谨咬着牙嘶声大吼,“给我把这两个蹄子抓起来!”
沈寒一把拉住陆青,“跑!”
二人还未迈步,就听“嗖嗖”几声破空之响——
不知从何处飞来的石子,精准无误地击中家丁,打得他们抱头鼠窜,滚地哀嚎。
另有一枚石子,凌厉地擦过温谨脸颊,划出一道血痕,渗出血丝。
温谨捂脸痛呼,独眼中尽是惊惧与难以置信。
无咎如鹞鹰般自墙头翻下,稳稳挡在陆青身前,冷冷逼视温谨,“敢动我们世子夫人,看你活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