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朝堂之中,众臣为遣兵调将的事争执不休,易水边,唐知味凝神盯着对岸生火造饭的镇北军,静静出神。

从早晨起,易州就刮起了大风,江边风更大,将他轻薄的披风吹得烈烈作响。

这是他拿到祺郡王的五万两后买的,缎面锦底,绣着大片大片的海棠花。

看起来华丽又昂贵,实际上也是华丽又昂贵,将一向贫穷得近乎寒酸的他也衬出了十分贵公子的气质来。

他到达易州已经两天了,这里离幽云十六州近,消息也更容易传过来。

他还没到易州的地界,安北举兵造反的消息就已经传遍了。

易州太守生怕他这个皇帝宠臣出了问题,死活拦着不让他过易水。

当然,他也根本没想过江。

他跑这一趟,一来,自然是要取信于孝仁宗与文武百官,二来,也不过就是为了来易州一趟。

他身边立着位高大魁梧、身披重甲的中年男人,正是易州守将夏穆白,孝仁宗嫡亲的表弟,夏首辅嫡亲的侄子,满门文人的夏家唯一一个喜武、从武的另类。

易水两岸都是大片的沼泽地,人马极难通过。

且占地极广,与中山山脉相连,想绕路都无从绕起,是中原地区与幽云十六州之间天然的屏障。

这也就意味着安北想打过来很难,朝廷想平叛也很难。

大萧承平百来年,别说这种大规模的叛乱,就是山匪、邪教都少见。

这破天荒的第一次,哪怕是为了面子,孝仁宗也绝对会立即下令调兵平叛,绝不会招降。

平叛么,夏穆白是现成的人选。

但夏穆白虽然生得高大魁梧,相貌粗犷,却过于谨慎多思,孝仁宗就算用他,也绝对会再遣一人辅之。

且镇北军在西北经营多年,名头都是用蛮夷的血洗出来的,又岂是中原地区的守军能比的?

孝仁宗还需要调遣大批军队过来,才能保证稳赢不输。

而这一切都需要时间。

时间?

安北不会给朝廷调兵遣将的时间,他,也不会——

唐知味勾起唇角,朝夏穆白一抱拳,“夏将军,唐某此来本是为向安将军澄清小皇孙枉死一案实情。

但安将军自取死路,唐某要立即回京,如实向皇上禀明实情”。

探子探来的军情早在第一时间用一匹又一匹的快马一批批送往京城,现在,他能做的只有等。

夏穆白看了一眼唐知味华丽昂贵的披风,又看了一眼唐知味隽美俊雅的脸。

他根本没指望唐知味一个年轻文官遇到这样的情况能做出什么实际的贡献来,无所谓点了点头,“唐大人辛苦”。

唐知味星夜驰回,扎营休息的镇北军中,安北立在易水岸边凝神看向对岸,对岸曾有他的知己,也曾有他的心上人。

圣令一道又一道,家书一封又一封,他没有半点迟疑,决绝地带着儿郎们打到这里。

他等这一刻已经等了十年——

“将军”。

立在他身边的红衣少年递上一支千里眼,“用这个,看清楚些”。

安北没接,转眸看向少年圆润饱满的丹凤眼,这是一双和太孙萧序像了个十成十的眼睛,也是一双和先贞顺皇后、先太子像了个十成十的眼睛。

“我们过不了易水”。

他早就起了心思,在西北多年苦心经营,终于在三年前彻底掌控住了幽云十六州,只在等一个时机。

他想要拿下幽云十六州,不是难事,难的是如何继续往京城推进。

如果不能直取京城,他造反又有什么意义?

所以,他一直在等一个能让他剑指京城的时机。

现在,他等到了。

他等到了激怒孝仁宗,叫孝仁宗对他的家人动手的时机,终于有了名正言顺造反的借口。

他也等到了内援,有了直逼京城的机会——虽然他根本无法确定那个内援是否可信。

但,他已经等了十年,实在不想再等下去了。

就算对方不可信,就算失败了,他总也尝试了,总胜过日日夜夜痛苦煎熬。

少年弯了弯眼睛,“将军放心,我师父向来言而有信,说帮将军保住家人,这不是做到了?”

安北沉默,没有说让他顾忌的从来不是什么家人,而是如何跨越这片吃人的沼泽地,又不至于被对岸的守军守株待兔、一一截杀。

帮他保住家人,和助他跨越这片吃人的沼泽地又岂可同日而语?

特别是,他不但要带兵过江,还要带上车马辎重。

他不是奉诏过江归京,他是要带兵逼宫!

少年笑盈盈奉上一个锦囊,“先兑现第一个承诺,等将军带着兄弟们过了易水,踏上易州的土地,师父还有个惊喜等着将军”。

过易水,进易州?

就这一个锦囊?

安北其实很不喜欢少年口中那位师父神神秘秘、故弄玄虚的作风,但他还是接过了香囊。

香囊中只有一张字条,字条上寥寥写着两行字,但只那寥寥两行字却叫安北瞬间变了脸色。

紧紧盯着安北神色变化的少年满意地笑了。

他就说么,就算是造反,就算是让十万镇北军悄无声息地度过易水,打易州守军一个措手不及,也没有师父办不到的道理!

……

……

唐知味掐着时间,赶在大朝时进了宫,一一仔细详述自己这一路见闻,他话音刚落,易州急报就送到了御前。

安北在到达易水的当天夜里,悄无声息带领十万大军过了易水。

易州城守军毫无防备,仓促应战,死伤惨重。

城内商贾豪绅见势不好,召集家丁护院,打着共守城门的旗帜,趁守军不备,打开城门,迎镇北军进城。

报信的斥候说到这痛哭流涕,“皇上!易州城富商沈易徵与夏将军私交极好!

为了卖好叛军,竟然从背后砍了夏将军一刀,一脚把将军踢下了城门,自己也随后跳下。

我们本来就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这下更是群龙无首。

小人被打发来报信的时候,夏将军已被叛军接住绑了,城门已开。

这时候,这时候怕是,怕是——”

他说到这再也说不下去,明正殿内外的文武百官却心知肚明,从易州到京城快马也要五天的时间。

五天,足够安北吃下易州,改编易州守军为己用。

这时候说不定已经带领大军继续往京城推进了,只不过消息还没传到京城来而已。

易州是大城,安北拿下易州就能拿到足够的粮草补给。

易州之后再无类似于易水的天险可守,久居安乐的中原将士又能不能挡得住安北的虎狼之师?

刚开始听闻安北拿下幽云十六州时,从孝仁宗到满朝文武虽然震惊愤怒,却没有一个放在心上。

安北再厉害,手上也只有十万镇北军,正好与易州守军数量持平。

还不到京师三大营的一半,不到全国兵马的十分之一,根本翻不起什么风浪。

更何况还有易水这样完全无法越过的天险在!

君不见中华上下这么多年来,蛮族最强大的时候也只不过是打到了易水对岸?

镇北军再是虎狼之师,能比得过那些真正的豺狼虎豹?

大萧承平近百年,国力强盛,君臣的自信心、自豪感达到了有史以来最高水平。

完全没有考虑过招降的选项,更没有考虑过安北能渡过易水、威胁到京师的可能。

可现在,安北用天降奇兵,一夜之间攻破易州的战绩给了他们狠狠一巴掌!

寂静,满朝的寂静,那是极度的震惊、不解、不敢相信和隐隐的恐惧支配下的寂静——

“乱臣贼子!皇祖父,孙儿奏请亲自领兵前往易州,诛杀此贼!”

萧序尚且稚嫩的声音带着遮掩不住的跃跃欲试。

五皇子死后,孝仁宗就在夏首辅的力谏下,令萧序于御前听政,以稳朝政。

朝堂上凝滞的气氛顿时一松,众人刚刚的负面情绪渐渐消散。

是了,四海升平,皇上仁慈,太孙虽贪玩任性,但有血性有勇气,区区一个乱臣贼子有何可惧?

夏首辅随之开口,“安北是怎么率兵渡过易水的?带来了多少人?”

斥候茫然,“小人不知,镇北军当天才刚刚抵达易水对岸,安营扎寨,生火造饭,谁也想不到他们当天夜里就会过湖。

那天风很大,又是月初,四下一片漆黑,我们什么动静都没发现。

直到镇北军吹响了进攻的号角,我们才发现了他们,粗粗一看,至少有一万人!”

孝仁宗冷笑,“一万人,就那么悄无声息地过了易水!你们当朕是傻子?”

易水两岸的沼泽地一眼望不到头,十分危险,一万兵马,一夜之间,悄无声息地,就这么过了易水?

他们是怎么过来的?

插上翅膀飞?

斥候慌张跪了下去,“皇上明鉴,事实的确如此!小人绝不敢欺君啊!”

佟明今立即道,“皇上,臣请将此人带入诏狱,审问是否为叛军同党!”

斥候一听“诏狱”二字,吓得魂都没了,砰砰磕着头,大声喊着冤!

夏首辅皱眉,正要说话,外面通传声又至——易州又遣传令兵至。

这次的传令兵是个矮小精干的汉子,一道刀伤横贯整张脸。

应该是刚受伤没多久,又没有时间处理,新长出的嫩肉翻起,有些地方兀自红肿流脓,看着十分可怖。

众人皆是扫了一眼,就立即别过目光。

传令兵捧着一只木盒,甫一进明正殿就五体投地跪了下去,大声哭嚎,“皇上!请皇上为我们大人做主啊!

反贼安北攻破易州城,生擒了夏将军,带兵围住了太守府,一刀斩了太守大人的头颅。

以太守大人的家人为胁,勒令小人星夜将太守大人的头颅送来呈给皇上!

要小人给皇上传句话,皇上要是不好生生将安国公府上下所有人、连带着鸡犬钱物送去易州,下一次他送来的就是夏将军的头颅了!”

他说着打开了木盒的盖子,一股腐臭味顿时在明正殿中弥散开来。

众臣听了传令兵的话已然大惊失色,这时更是纷纷别过目光。

佟明今微微倾身看了一眼,开口,“皇上,的确是赵太守”。

现在已是初冬,五天的时间,赵太守的头颅只是稍有腐烂,十分好认。

传令兵大哭失声,从盒子中取出头颅,捧着膝行往前,“还请皇上为我们大人报仇啊!还请皇上为我们大人报仇啊……”

传令兵一声声地喊着,捧着头颅一步步往前。

孝仁宗只扫了一眼就别过目光,愤怒之余暗暗嫌弃传令兵是个莽夫,竟然就这么捧着颗人头玷污龙目。

关键满朝文武竟然就跟群呆头鹅似的被那颗人头吓住了,没有一个阻止的!

哦,对了,他孙子还一脸期盼,激动地在等那个莽夫快点把人头拿近点,好让他看清楚点!

传令兵声声泣血,孝仁宗以目视蔡忠。

蔡忠会意,正要开口,传令兵忽地举起人头猛地朝孝仁宗掷去!

“皇上!”

“皇上!”

惊呼声、踩踏声、挤攘声顿时响成一片!

萧序这段时间跟着霍幼安习武,动作滑溜了许多,反应极快地冲向孝仁宗面前护驾,比就站在孝仁宗身后的太监宫女还快一步。

他快,有人比他更快,他将将冲到孝仁宗面前,后领就被人提了起来,将他塞到了自己身后,牢牢将他和孝仁宗护到了保护圈之内。

几乎同时,唐知味清悦的嗓音高声响起,在一众吵嚷声中极具辨识度。

“霍幼安!”

萧序只觉眼前朱红色的衣袖闪过,头皮顿时一紧,紧接着就是接连响起的痛呼声,再就是喊得更响的“佟指挥使”的声音。

萧序定了定神,厉声喝道,“乱什么!噤声!归位!”

吵嚷的明正殿顿时一静,同时抓着他衣领的力道松开,牢牢护在他面前的霍幼安退到御阶之下,俯身行礼,“殿下恕罪”。

萧序抬手免了他的礼,狠狠扯了扯披散的头发,让自己快速冷静下来,目光落到俯身行礼的霍幼安身上,又盯向混乱的众臣。

尚未找到自己位置的人都是头皮一紧,忙低着头匆匆找了最近的位子站好。

萧序见殿中重新恢复了秩序,这才看向仰面倒在御阶之前的传令兵。

他的喉咙处汩汩流着血,上面插着一枚玉簪,簪子插得极深,只留了个簪尾露在外面。

那是他束发的玉簪,刚刚危急之中,霍幼安从他头上扯下,射中了他的喉咙,让他瞬间毙命。

萧序死死盯着那枚玉簪,一双饱满上翘的丹凤眼灼灼发光。

那是玉簪,一碰就碎的玉簪啊,师父好厉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