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再作哄笑,纤云又问渟云,“四姐姐你好不好奇?”
渟云神色淡漠,抿嘴未作声,转脸把桌上装糖的盖子合上,轻道:“不吃先收起来吧,反潮就留不久了。”
“天热的都要用冰了,怎么会反潮呢。”纤云将手捏成个空心拳头,收着那两粒赤金小元宝在耳边晃荡,声音带着极浓孩子气:
“收起来也不见得有人吃,这么苦的东西怎么叫糖呢。”
辛夷辩嘴道:“那个本就不是拿来吃的,是大郎君遣人巴巴的来要,咱们还费了老鼻子功夫,谁料得送过去他又不要了。”
纤云的随侍女使听得有趣,插话问,“你不说我还不问呢,这年年种着做什么,该不是特意给五姑娘藏将军的。”
“就我刚才点的那俩,”渟云把册子推回给纤云道:“先替我谢过崔娘娘劳神,晚些时候我再亲自与她告礼。
今儿我去幺娘处,来来回回走的急,实在累的很,不想在这坐着了,你也早些回去吧。”
“诶,”纤云瞅了一眼外面,万里晴空一碧如洗,又不刮风又不下雨,急哪样?
她忽地欣喜异常,得意道:“哦....四姐姐你知道我在等...”
渟云耐性全无,“噌”地起了身,将还愣愣站着的辛夷拨开,垂头径直走往里屋,留下身后一干人等大眼瞪小眼。
纤云指着里屋门道:“四姐姐怎么了,她往常不这样。”
各人目光齐齐聚到辛夷脸上,辛夷道:“是有些不快活,好似和陶家娘..和清绝真人吵嘴。
那我也没听着啊,我在院里候着,就见得姑娘气呼呼出来了。”
“那我今年的大将军还有没有了。”纤云顿时着急,又自个安慰自个儿道:
“有有有,肯定有的,我和几个表姐也吵嘴,过几天就好了,祖母还和张家老祖母吵嘴呢。”
女使见势不对,拉了拉纤云衣袖,劝道是“四姑娘心绪不佳,也快到午膳的点了,不如先回去,另寻时间再一处玩。”
纤云点头称好,女使忙抱了桌上册子,轻催着走,辛夷将人送出院门,回转瞧得那四个小金元宝还在原处无人收,碟子里两粒虎杖糖膏也还安安静静放着。
她随手捡拾了,迎面撞上从书房里出来的苏木,苏木顺势拽着辛夷胳膊快步走到侧屋僻静处,脸色蓦地阴沉下来,重重甩开辛夷,低声怨道:
“五姑娘好没心肝,平日吵嚷就算了,今儿听见姑娘与陶小娘子吵嘴,不思量咱们姑娘受没受委屈,尽惦记今年有没有蝈蝈给她玩。”
“那你扯我做什么。”辛夷性随渟云,揉着自己胳膊直叫屈,“再说了,她才多大,能惦记蝈蝈不错了,管她呢。”
“你我与她差几岁,察言观色什么不会。”
“她是神仙脱胎享福的,咱们是鸟兽化人积德的。”辛夷瞟眼看着苏木道,“怎么你们今儿个个横鼻竖眼,以前五姑娘又不是没来过。”
“姑娘和陶家娘子为的什么吵嘴,她们不是一直很要好么。”
“都说我没听着,你怎不问她自个儿去。”辛夷努头示意渟云就在书房。
苏木惆怅道:“我问了,她不说,主子要出阁嫁人,谁知道咱们去哪,你一天天.....算了。”面前这个也指望不上,她叹了口气,先一步往外。
辛夷在原处站得片刻,想也想不着别的,再走到外面,瞧见苏木与不知从哪出来的陈嫲嫲在说话。
上前些听,是苏木语气不善,声若训斥:“嫲嫲年迈,比咱们还早在姑娘身旁跟着,道理原轮不到我讲。
但今儿五姑娘过来,嫲嫲不好在她面前说些当官作宰权大利大的,给主君知道了,咱们房里人人落不了好。”
以前院里是另有两个掌事女使簪星佩露,人是谢老夫人给到渟云处的。
她年岁渐长,房里女使也大了,杂务有粗役丫鬟干,用不上这么人,谢老夫人又把簪星佩露收去了别的地方,掌事一职归了丹桂和苏木。
丹桂离府,换了冷胭,冷胭自知呆不长久,大小支应,多是苏木在合计,故而分外得力些,与陈嫲嫲说道,算不得以幼欺老摆架子。
陈嫲嫲深明其理,抱拳作揖赔笑道:“哎呀,姑娘您心善教我婆子呢,我是看着里屋姐儿长的,一时好心,哪个娘母不操心女婿,哪个卖肉的不问猪....”
“你还不与我收口。”苏木呵斥道:“谢府是什么地方,再让我听见你胡言乱语,禀与老夫人,叫她与你了了契,回你庄户上做那操刀见血的活计去,省了张口不离。”
“啊。”陈嫲嫲不知她是为着旁事,真当自个儿失言,连忙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再不说了。”
辛夷听得不忿,上前将陈嫲嫲拉开,哼声道:“别理她,我一回来就见着她拿碳粒子当饭吃了,逮着谁朝谁喷火,有什么不是,叫娘子论断。”
“不是不是。”陈嫲嫲看着自己手腕上一对儿崭新的素金细镯子,月九贯钱呢,她再赔不是,发誓道“我再也不说了,决计不能。”
苏木甩袖而去,辛夷犹没好气抱了数声不平。
渟云坐在书桌前,听见了外面似有吵嚷,却没过多去听几人究竟在吵什么,她看着桌上填满了箭矢的护臂,手搭在上面按了又按,一门心思只想往观子里去。
原谢祖母说过几日,尚且等得,思量月二十之前去就行,留几日容观照应对“太白昼见”一说。
现儿是片刻不想再等,打定主意晚膳时就要与谢老夫人请示,明儿一早便上山。
谢府马车走不得,出了门往街上寻个就是,钱银无谓,声名无谓,婚也无谓,嫁也无谓,师傅自有办法。
嫁人是不可能嫁人的,嫁娶是.....渟云手指按在护臂的箭簇位置,隔着皮囊压着寒芒一点。
冠人可嫁娶是正一派的道义,全真教义修身戒欲不结道侣,只山上修行不问派别,她平时并未格外注重。
直到今日往陶姝处,见她屋里道童头戴九阳巾,多了些许思量,又记起师傅身投全真,却从来不问自个儿饮食荤素。
荤素不论,也是正一派道义,全真是与万安寺里和尚同为茹素的。
渟云微微出了口气,手从护臂上挪开,缓缓移到了案首倒扣着的那个三清铃处,指尖触及铃沿好一阵,方收了手取过笔墨继续抄书,借此屏息静气。
午后稍许,又丫鬟来传祖宗身子不适,晚膳不阖家用了,渟云猜是为着“陶姝所言”,谢老夫人着急与谢简商议,故免了晚辈晨昏问礼。
她虽着急去山上,却不想在此时触霉头,犹豫再犹豫,迟个一日也好,后日再去,没准明儿晚膳还能听得谢简说几句朝事。
这一迟,张太夫人先一步坐到了渟云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