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我们南非人呢?我们在哪里?我们在做着最基础、最辛苦、报酬最低的工作!或者,我们干脆就站在围栏外面,眼睁睁地看着别人建设我们自己的国家!”
他的话语像重锤一样敲击在许多人的心上,记者席上,笔尖在纸上飞快地滑动,直播评论区开始被各种表示赞同和愤怒的留言刷屏。
“这不再是发展,我的朋友们!”马巴奥的声音达到了一个高潮:“这是变相的殖民!是用温柔的拥抱进行的扼杀!我们赶走了明目张胆的强盗,却迎来了一位登堂入室、要将我们的一切都据为己有的‘客人’!”
反对党席位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和欢呼,而执政党那边,一片沉寂。
范罗恩颓然坐在座位上,脸色灰白,那位一直低着头的矿业选区议员,终于抬起了头,眼神复杂地看着马巴奥,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马巴奥深吸一口气,在掌声稍歇时,用一种深沉而充满号召力的语气高声呼喊道:“南非的人民,已经睁开了眼睛!我们不会接受一个作为附庸的未来!我们要的,是一个真正由我们自己主导、属于我们所有南非人的、独立的、有尊严的未来!”
他鞠躬下台,迎接他的是本方议员们起立致敬和更加热烈的掌声,他经过那位独立议员身边时,两人交换了一个短暂而意味深长的眼神。
这场演讲,如同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才刚刚开始扩散。
与此同时,在议会大厦外的一辆黑色豪华轿车里。
深瞳的高级代表马库斯·索恩,通过车载电视看完了马巴奥演讲的直播。
前排的助理低声汇报:“舆论监测显示,马巴奥先生的演讲在社交媒体上引发了巨大反响,#新殖民#和#南非的未来#已经成为热门话题,我们的几个‘关键’媒体渠道已经准备好跟进评论文章。”
索恩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淡淡地说:“很好,让火再烧旺一点,提醒我们‘亲爱的盟友’,下一阶段,该把矛头更具体地指向那些……在街上‘抢走’他们工作的东方面孔了,民众的愤怒,需要更明确的靶子。”
约翰内斯堡的星期五傍晚,天空被夕阳染成一片血红。
在东方商人聚集的“龙城”商业区外围,人群开始聚集。
起初只是举着标语、喊着口号的和平示威者,标语上写着“把工作还给南非人”,“停止经济殖民”。
扎克和几个朋友挤在人群里,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直跳,失业半年来的屈辱、求职被拒的愤懑、还有看着东方技术人员住在高级公寓里的嫉妒,此刻都在他血液里燃烧。
“看那些商店,”他的朋友卢卡指着灯火通明的商铺,声音因激动而嘶哑:“他们抢走了我们的工作,现在还要赚走我们最后一分钱!”
一个戴着兜帽的瘦高个突然跳到临时搭建的演讲台上,夺过组织者的话筒。
“同胞们!和平抗议有什么用?”瘦高个声嘶力竭地呐喊道:“他们听不见我们的声音!只有行动才能让他们听见!”
他猛地将话筒摔在地上,抄起路边的砖块砸向最近的一家东方珠宝店橱窗。
“砰——”
玻璃碎裂的声音像一道信号。
人群静止了一瞬,随即爆发出狂野的吼叫,长期压抑的怒火如同决堤洪水般倾泻而出。
“把东方人赶出去!”
“夺回我们的工作!”
扎克被身后的人推着向前冲,他看到卢卡已经捡起半截钢管,跟着人群冲向那家珠宝店,店内刺耳的警报声响起,更刺激了暴徒的神经。
“扎克!快来!”卢卡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在混乱中回头对他嘶吼道:“拿回属于我们的东西!”
扎克犹豫了一秒,但当他看到橱窗里那些璀璨的珠宝,想起自己空空如也的钱包,最后一点理智也消失了,他跟着冲进店里,抓起一把金项链塞进裤兜。
人群发出野兽般的嚎叫,转向侧街涌去,扎克被人流裹挟着,跌跌撞撞地往前跑,他的肺部火辣辣地疼,但一种奇异的兴奋感支撑着他。
那家东方贸易公司的仓储中心出现在眼前,锈迹斑斑的铁门紧闭,两个穿着褪色制服的保安站在门前,手中的警棍微微发抖。
“退后!这里是私人财产!”年长些的保安喊道,声音里的颤抖出卖了他的恐惧。
“私人?”一个暴徒嗤笑着捡起半块砖头,嚣张地吼叫道:“在南非的土地上,没有什么是私人的!”
砖块带着风声砸在铁门上,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这像是一个信号,更多的人开始向铁门投掷石块、酒瓶,甚至路边捡来的金属管。
年轻保安试图用对讲机呼叫支援,但对讲机里只有滋滋的电流声,一块飞来的石头击中他的额头,鲜血顿时涌出,他捂住伤口跪倒在地,年长保安慌忙想去扶他,却被冲上来的人群推倒在地。
扎克看着两个保安被人潮淹没,他们的惨叫声被淹没在疯狂的吼声中,有人用撬棍撬开了门锁,铁门在刺耳的金属摩擦声中被强行推开。
仓库里堆满货物的景象让暴徒们更加疯狂,扎克跟着人群冲进去,看到卢卡已经扛起一台崭新的电视机,脸上是扭曲的笑容。
“扎克!快拿!这都是我们的!”卢卡兴奋地大喊,一脚踢开一个装满小电扇的纸箱。
扎克茫然地环顾四周,人们像蝗虫过境般抢夺着一切能搬动的东西,成箱的服装被撕开,电子产品被揣进怀里,甚至整箱的方便面都被人扛在肩上。
他的目光落在角落的一箱手机上,那是最新款的智能机,在约翰内斯堡的商场里要卖好几个月的工资。
扎克蹲下身,撕开包装箱,崭新的手机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就在他伸手要去拿时,他的目光与角落里一个蜷缩的身影对上了。
那是个头发花白的东方老人,穿着朴素的灰色工装,蜷缩在几个堆叠的货箱后面,他怀里紧紧抱着一个小保险箱,枯瘦的手指攥着一个褪色的红色平安符,嘴唇不停颤抖着。
老人眼中的恐惧像一盆冷水浇在扎克头上,那一刻,扎克突然从疯狂的集体意识中清醒过来,他看见老人眼中的恐惧,就像他小时候在贫民区见过的被野狗围攻的流浪猫。
“喂,老东西,把那个箱子交出来!”卢卡注意到了老人,大步走过去。
老人惊恐地摇头,把保险箱抱得更紧,用生硬的英语哀求:“求求你...这里没有值钱的东西...只有家人的照片...”
“谁信你的鬼话!”卢卡粗暴地一脚踢在老人肩膀上,老人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倒在地上,但依然死死护着怀里的保险箱。
扎克站在原地,手中的那箱手机突然变得无比沉重,他看着老人蜷缩在地上颤抖的身体,看着卢卡和其他人继续在仓库里疯狂抢夺,看着被扔得到处都是的货物。
“卢卡,算了...”扎克轻声说,声音小得几乎听不见。
“什么?”卢卡转过头,脸上满是疯狂和不解:“你疯了吗?这些都是他们从我们这里偷走的!”
扎克看着倒在地上的老人,又看了看自己手中的手机,那些崭新的机器突然失去了吸引力,只剩下冰冷的金属触感。
他慢慢放下那箱手机,箱子落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在混乱的仓库里,这个细微的声音几乎被完全淹没,但对扎克来说,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心上。
几个街区外,位于商业区边缘的“李氏电器”店铺内,六十多岁的老店主李国明正手忙脚乱地用钥匙反锁厚重的玻璃门。
他的手抖得厉害,试了几次才把钥匙插进锁孔。
柜台上的老式有线电话开着免提,里面传出儿子李小林焦急万分的喊声,夹杂着汽车鸣笛和混乱的背景音:“爸!听我的!别再管店了!赶紧从后门走,去和隔壁老王汇合!我收到消息,暴徒正往你们那条街冲过来!”
李国明喘着粗气,浑浊的眼睛扫过店里陈列的崭新液晶电视、音响和冰箱,这些都是他赊了账刚进来的新货,是他在这片土地上打拼二十多年的全部心血。
“小林……这些货,这些货要是没了……”李国明的声音带着哭腔,他伸手想去搬一台最近的小尺寸电视,那沉甸甸的重量让他一个踉跄。
“爸!!”李小林在电话那头嘶吼道:“货没了可以再进!人没了就什么都没了!求你了,快走!我正开车往你那儿赶,但我怕堵车……你快走啊!”
就在这时,“砰!”一声闷响,店铺厚重的卷帘门猛地向内凹陷了一块,外面的狂笑声和叫骂声瞬间清晰起来。
“老东西!滚出来!”
“把东方人的店砸了!”
李国明吓得浑身一僵,手里的电视差点脱手,他惊恐地看着那不断震动的卷帘门,仿佛那是一面正在被攻城锤撞击的城门。
“爸!什么声音?他们到了是不是?”李小林在电话里听到了动静,声音绝望。
又是更重的一击!“哐当!”卷帘门中央被砸开一个扭曲的豁口,一只充满暴戾的眼睛透过缝隙往里窥视,随即是一阵兴奋的嚎叫:“里面有好东西!砸开它!”
铁器撞击门锁的声音密集地响起,伴随着更多人的脚步声和怂恿声,卷帘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固定锁开始松动。
李国明脸色惨白,他终于放弃了,踉跄着冲向通往后巷的门,就在他手忙脚乱地拨动后门门栓时,前门传来了最后一声金属撕裂的巨响,以及卷帘门被猛地拉起的刺耳噪音。
“砰——哗啦!”紧接着是玻璃门被砸碎的清脆爆裂声。
暴徒的欢呼和脚步声如同潮水般涌入了他的店铺,李国明甚至能听到他们争抢物品时发出的兴奋叫嚷,以及设备被粗暴推倒砸碎的声响。
他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透过门缝,只见几个黑影正在他精心布置的展示区内肆意破坏,他珍藏多年、放在柜台上的一个全家福相框被随手扫落在地,玻璃碎裂的声音像针一样扎在他心上。
“我的店……我的家当啊……”老人发出呜咽的叹息,不敢再停留,用尽平生最快的速度拉开后门,跌跌撞撞地冲进了昏暗、弥漫着烟尘的后巷。
身后,是他二十多年心血正在被摧毁的声音,以及儿子在电话里持续不断、带着哭音的呼喊:“爸!你出来没有?回答我!爸!”
在距离游行起始点两个街区外,一辆不起眼的黑色厢式车停在阴影里。
车内完全是另一个世界,与外面的混乱隔绝。
几块液晶屏幕占据了一侧车壁,显示着不同角度的现场直播画面、社交媒体热度趋势图和警方通讯频道的监听摘要。
竞选经理德里克刚结束一通电话,他取下蓝牙耳机,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中闪过一丝算计得逞的冷光。
他转向坐在车厢深处,正悠闲地品着威士忌的塞缪尔·马巴奥,沉声汇报道:“我们那几个‘特别顾问’干得很漂亮,时机抓得正好,火候也够旺,骚乱已经扩大到三个街区,主流媒体的镜头都对准了最激烈的冲突点。”
他指了指其中一块屏幕,上面正播放着一家东方珠宝店被洗劫的画面。
“我已经通知了我们友好的记者和博主,引导他们聚焦‘失业青年的绝望’和‘长期被忽视的愤怒’,叙事基调是:这是积压已久的社会矛盾总爆发,是民众自发的、绝望的呐喊。”
马巴奥轻轻晃动着手中的水晶杯,琥珀色的酒液和冰块划出优雅的弧线,他并没有看那些混乱的画面,而是欣赏着杯壁上凝结的水珠。
“我们,”马巴奥缓缓开口道:“自始至终,都坚定地站在和平与法治一边,我们组织今天的活动,是为了让民众的声音被听见,是为了警示当局错误的政策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