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灯笼摇晃,照出厅外廊下的人影。
砰。
不等陆奎看清,厅门又猛的关上,发出突兀的声响。
“魏指挥使。”陆晋乾第一时间起身,客气见礼。
陆奎垮下脸来,眼角狠狠抽动两下。
这人怎么又来了?
魏平安上回不请自来,拿住了他虐杀虞氏三人的把柄,将他招揽到太子麾下。
因不通交际,陆家没有靠山,能攀附上太子,这是求之不得的好事,可魏平安此等行径着实让人反感,陆奎对他自然也就没什么好脸色。
奈何受制于人,见到魏平安,陆奎难免心虚,下意识想起身。
屁股刚离开椅面,他又很快反应过来,魏平安不过区区一司指挥使,而他现在已经是朝廷的三品大员,陛下钦点的宣抚特使,哪里还用得着起身相迎?
于是他又坐回去,下巴微微扬起。
考虑到魏平安毕竟背靠太子,不看僧面看佛面,这才虚虚拱了拱手,“这么大的雨,魏指挥使怎么来了?”
见到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魏平安丝毫不恼,只觉得好笑。
自行做到陆奎旁边坐下,魏平安指尖轻叩桌面,“方才听陆将军说,想等完成受礼立功归来,向求圣上开恩,放静贞郡主归家?”
陆家父子俩对视一眼,这才想起来魏平安进门时说他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陆奎气息粗沉,“有何不可?”
魏平安轻笑,带着毫不掩饰的嘲讽,“不过是走一趟北境,从胡部手里接过献礼再带回来,这能算得上多大功绩?静贞郡主入奉心堂终身修行,那可是下了圣旨的,走一趟‘镖’,就想让陛下收回圣意,这还不是想得太简单了?”
听他这么一说,好像也有点道理,陆奎喉头一哽,无言以对。
魏平安抖着腿,视线在父子俩之间转了一圈,漫不经心的抠起指甲来。
陆晋乾心思活泛,也不管壶里的茶是冷是热,先倒上一杯,双手奉到魏平安面前。
“指挥使请用茶。”
魏平安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哎呀,大公子太客气了。”
陆晋乾顺势问道:“指挥使雨夜到访,想必定有要事吧?”
冒着雨跑来,总不至于就是为了浇他父子俩一盆凉水吧。
魏平安放下茶,坐直身子,换上一脸严肃,“太子殿下有话交代。”
院中雨丝斜织,因父子俩要谈事,陆晋乾早就将下人遣至院前垂花门候着,门外廊下还有魏平安的人守着。
尽管如此,魏平安还是极其谨慎,三个脑袋凑到一起,用绝对不会有第四个人听见的极低声调说了几句话。
陆家父子瞳孔惊颤,恍若被巨雷震坏了耳朵,一直响着嗡嗡杂音。
僵直着回到椅子坐下,陆奎按在膝上的手不受控制的抖着,攥紧后才好一些。
沉默半晌,待紊乱的心跳稍微平复,陆奎看着魏平安,怀疑中更添戒备,“这真是殿下的意思?”
魏平安不悦蹙眉,“陆将军觉得我有那么大胆子假传太子指令?”
陆奎站起身,眼中锋芒尽显,周身释放出久违的武将锐气,“那你倒是说说,殿下为何要这么做?”
作为国之储君,社稷安稳是一等一的大事,只有社稷稳了,他那个位置才能做得稳当,太子又为何要破坏献礼?
难道就不怕北境起战?
“因为……”魏平安抬眼回望,视线再缓缓偏移,扫向手边桌面,“有人不听话啊!”
陆家父子循着视线望过去,才发现他不知何时用手沾了茶水,在桌上写了个字。
一个徐字。
徐镇山的徐!
魏平安声音低沉,带着不易察觉的蛊惑意味,“这棵树立得太久了,又长得高大,枝叶繁茂,遮天蔽日,以至于上头的人只能看到他,完全看不到枝叶下被遮挡的其他树木。”
他站起来,双手后负,山水袍上绣影时明时隐。
“我大雍人才济济,良木遍地,与其将心思花在一棵不听话的老树上,倒不如将其砍了,给其他良木腾出生长之地。待新木长成擎天盖,扬眉吐气也好,一家团聚也好,这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
缓行至陆奎面前,魏平安抬手在他肩上拍了拍,“陆将军,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陆奎岿然不动,唯有眼底掠过一丝动摇,正要说话,旁边的陆晋乾一个箭步跨到前面,抢先道:“指挥使可有信物或凭证,证明这是太子殿下的意思?”
这么大的事,稍有不慎便是抄家灭族的大罪,总不能仅凭他上下嘴皮子一碰,就要他们父子俩豁出一切去替他卖命。
“就算没有,你们有得选吗?啊,忘了告诉你们,虞氏三人的尸体,现在还在镇岳司的陈尸库里冻着呢。”
魏平安晃到主位坐下,十指交叉,眼角微眯,冰冷的目光如同锁定猎物的毒蛇。
“陆将军现在可是堂堂三品大员,陛下钦点的宣抚特使,若是让人知道你虐杀妻子,还是因为对方与人私通……”
“魏平安!”
愤怒和惶恐交织,陆奎愤然打断,胸口剧烈起伏,目眦俱裂。
不要,决不能让人知道,他才刚过了两天被人奉承吹捧的好日子,他再也不想受那些人的嘲讽和白眼。
而且还牵扯人命,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陛下定会严惩不贷。
真要是抖出去,不光他,整个陆家都完了!
怕陆奎做出冲动之举,陆晋乾用身体拦在他前面,也不由得慌了。
“魏指挥使,有话好说,有话好说。”
“啧,这怎么说急就急了呢。”魏平安倏地笑起来,“我也没说没信物啊。”
他慢吞吞的从怀里摸出一封信递过去。
“太子殿下密信,落了印鉴的,仔细瞧瞧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