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齐放?百家争鸣?呵…\"
他轻笑一声,目光不再是刚才的懒散,他扫过林芳那张因激动而涨红的脸,扫过周梅紧锁的眉头,扫过许富贵眼中的复杂,扫过老王同志镜片后平静的眼神。
最后,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这简陋的墙壁,投向了远方轰鸣的车间和更广阔的天地。
这年月啥事儿都必有留痕,弄了守则,搞出各种条条框框的也是为了规避风险,但比起束缚,苏长顺觉得从心底去认同更重要。
\"林芳同志,咱们谈点实在的,谈点跟咱们轧钢厂,跟咱们工人兄弟,跟咱们这个国家…生死攸关的东西。\"
他声音陡然拔高,如同重锤砸落:\"国家建设,工业根基,国防安全。\"
\"这三个词,大家都懂不懂?或者懂不懂它们的分量?\"
苏长顺目光如电,没等在座的回应,声音如同滚雷,一字一句,砸在每个人心上。
\"咱们新中国,站起来了,没错!可站起来了,就万事大吉了吗?\"
\"睁开眼看看外面。\"
\"美帝的舰队,就在咱们家门口的海上游弋,耀武扬威,像一群饿狼,盯着咱们这块肥肉。\"
\"西方的封锁,像铁桶一样,想把咱们活活困死,饿死,技术不给,机器不卖,就想看咱们的笑话。\"
\"东亚的边境,枪声就没断过,豺狼虎豹,随时可能扑上来咬一口。\"
\"和平?\"苏长顺猛地一拍桌子,\"这他妈的能叫和平?这叫没有硝烟的战争,叫随时可能爆发的火山。\"
他喘了口气,眼神里燃烧着一种近乎悲壮的火焰:\"落后就要挨打,这是血淋淋的教训,刻在咱们骨头里的痛。\"
\"咱们现在的和平是战士们在朝鲜战场,用血肉之躯去堵敌人的枪眼换来的,为什么要用血肉之躯去拼命?因为咱们国家穷,咱们工业落后,因为咱们的枪炮不如人,咱们的坦克不如人,咱们的飞机不如人。\"
\"现在,仗暂时不打了,可这口气,咱们能松吗?\"
\"先进的武器不会从天上掉下来,强大的国防不会凭空变出来。\"
\"靠什么?难道等战争来临,再次要靠我们的解放军战士,用身体去堵住敌人的枪炮吗?\"
苏长顺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众人,最终落在窗外那高耸的烟囱和轰鸣的车间方向。
\"靠工业,靠咱们工人阶级的双手,靠咱们轧钢厂这一炉炉烧红的钢水,靠咱们车间里这一锤锤砸出来的零件。\"
\"工业,才是咱们国家挺直腰杆子的脊梁,才是咱们国防力量的根基,才是咱们不受欺负的底气。\"
他深吸一口气,声音带着一种沉甸甸的使命感,指向林芳和周梅。
\"现在,你告诉我,林芳同志,周梅同志,还有各位,咱们文艺科是干什么的?\"
\"是关起门来,玩什么百花齐放,写些小情小调,无病呻吟的东西?\"
\"还是…用咱们的笔,咱们的镜头,咱们的舞台,去点燃工人兄弟心里的那团火,去激发他们骨子里的那股劲儿,去告诉他们——你们流的每一滴汗,轧出的每一块钢,都是在为咱们的国家铸剑,为咱们的民族铸魂。\"
他猛地站起身,声音如同洪钟大吕,在小小的办公室里回荡。
\"工人兄弟看了咱们的戏,听了咱们的歌,心里那口气提起来了,热血沸腾了,回到车间,他可能就多打一锤铁,多轧一块钢,多拧紧一颗螺丝。\"
\"这一锤铁,一块钢,一颗螺丝,汇聚起来是什么?\"
\"是咱们工厂更高的产量,汇聚的是咱们国家更厚的工业底子,是咱们前线战士手里更精良的武器,是咱们面对豺狼虎豹时,更硬的拳头,更响的炮声。\"
\"文艺宣传,不是玩物丧志,是武器,是号角,是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的精神原子弹。\"
\"咱们文艺科存在的意义,就是要把这精神原子弹,精准地投放到每一个工人兄弟的心坎上,让他们明白自己工作的价值,让他们感受到那份无上的荣光,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建设一个强大的工业国家,流血流汗,拼尽全力。\"
他目光如炬,死死盯着林芳和周梅。
\"所以,林芳同志,你问我为什么不能百花齐放?为什么不能写真实矛盾?\"
\"因为咱们没那个时间,没那个闲情逸致。\"
\"因为咱们的工人兄弟,需要的不是花前月下的浪漫,不是伤春悲秋的哀叹,更不是对社会问题的指手画脚。\"
\"他们需要的,是力量,是信念,是方向,是燃烧自己,照亮国家的使命感。\"
\"他们需要的是看到自己粗糙的双手,如何与国家的命运紧紧相连,看到自己挥洒的汗水,如何浇灌出民族的希望。\"
\"这,就是咱们文艺科存在的,唯一使命。\"
苏长顺的声音如同惊雷炸响,震得林芳和周梅心神剧颤。
林芳脸色苍白,但眼神里充满了震撼,羞愧和一种被点燃的,难以言喻的激动。
苏长顺描绘的那幅图景——工人的汗水与国家的命运相连,文艺的号角与工业的脊梁共鸣——宏大,悲壮,充满了无上的荣光,瞬间击碎了她心中那点关于艺术自由的狭隘执念。
许富贵激动得满脸通红,拳头紧握。
老王同志浑浊的眼睛里也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精光。
许大茂更是听得热血沸腾,恨不得立刻冲出去拍电影。
苏长顺缓缓坐下,仿佛耗尽了力气,又恢复了那副懒洋洋的样子,但眼神依旧锐利如刀。
\"至于周梅同志的音乐方面也需要注意…\"
他看向周梅,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在咱们这儿,最高级的音乐艺术,就是能让工人兄弟跟着唱,跟着吼,唱出胸中的豪气,吼出建设国家的决心。\"
\"《咱们工人有力量》唱好了,唱响了,唱进每个工人心里了,那就是最伟大的艺术,就是咱们文艺科对工业建设,对国家强盛,最大的贡献。\"
\"明白了?\"
林芳和周梅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坚定和使命感。她们用力点头,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和巨大的力量。
\"明白了,苏科长,我们明白了。\"
\"我们一定…写出最鼓舞人心的剧本,谱出最提气的曲子,让工人兄弟们…干劲冲天,为国家…多炼钢,多轧材。\"
苏长顺看着科室所有人眼中燃烧的火焰,嘴角勾起一抹带着疲惫却无比欣慰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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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陋的办公室里,苏长顺那番如同惊雷炸响,又如同烈火燃烧的话语,久久回荡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芳和周梅脸上的质疑和沮丧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虔诚的专注和燃烧的使命感。
她们几乎是抢着拿出笔记本,将苏长顺宣读的守则内容,尤其是那核心的创作方向与题材红线,文艺宣传的使命,一字一句,工工整整地抄录下来。
许富贵早已收起了老油条式的圆滑,他坐得笔直,眼神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敬畏和一种被点燃的激情。
他也在抄录,但更多时候是抬头看着苏长顺,那眼神复杂无比——有佩服,有震撼,更有一丝敬畏。
这小子…格局太大了,手腕太硬了,眼光太毒了,跟着他,虽然规矩严,但路走得稳。
他悄悄捅了捅旁边还在发懵的儿子许大茂,低声呵斥。
\"愣着干什么,快记,一字不漏,这是咱们以后工作的命根子。\"
许大茂被父亲一捅,猛地回过神,赶紧手忙脚乱地翻本子找笔。
他刚才被苏长顺那番美帝舰队,西方封锁,血肉之躯堵枪眼的话震得热血沸腾,又被他描绘的文艺是精神原子弹,工人多打一锤铁就是为国家铸剑的宏大图景激得心潮澎湃。
此刻看向苏长顺的眼神,充满了狂热的崇拜,这才是真男人,真领导,他发誓,以后苏长顺指哪,他打哪。
政工干事老王同志,此刻也无法保持完全的平静。
他拿出一个更厚实,封皮上印着党徽的笔记本,一丝不苟地记录着苏长顺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
尤其是关于文艺宣传的使命,凝聚人心,鼓舞士气,为国家铸剑铸魂的论述,他更是反复咀嚼,逐字记录。
这年轻人的思想高度和政治觉悟…远超他的预期。
他心中原本那点监督的念头,悄然变成了学习和配合。
他第一次觉得,被派到这个新成立的文艺科,或许…不是件闲差,而是能参与一项真正有意义的事业。
他暗暗决定,今晚的汇报材料,要着重强调苏长顺同志的政治站位和深刻思想。
李晓梅坐在苏长顺旁边,看着丈夫那副在藤椅上仿佛又恢复了懒散,但眼神深处却燃烧着火焰的样子,心潮起伏,难以平静。
她也在抄录守则,但笔尖却因为内心的巨大冲击而微微颤抖。
苏长顺那番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开了她认知的壁垒。
美帝的舰队在家门口耀武扬威?西方像铁桶一样封锁我们?东亚边境枪声不断?
这些,她以前只在广播里听过只言片语,从未像今天这样,被丈夫用如此残酷,如此紧迫,如此充满硝烟味的语言,血淋淋地展现在眼前。
朝鲜战争的胜利…是解放军战士用血肉之躯去堵敌人的枪眼换来的?
这句话,像一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她的心上。
她以前只知道我们胜利了,知道志愿军是最可爱的人,却从未如此真切地想象过那胜利背后,是怎样的尸山血海?是怎样的惨烈牺牲?是怎样的视死如归悲壮!
她仿佛看到了冰天雪地里,年轻的战士抱着炸药包冲向敌人坦克的身影,听到了上甘岭坑道里,战士们忍着干渴嘶哑的呐喊…
泪水毫无征兆地涌上眼眶,又被她死死忍住。
落后就要挨打!
工业是脊梁,是国防根基,是底气。
工人多打一锤铁,多轧一块钢,就是为国家铸剑,为民族铸魂。
文艺宣传,是凝聚人心,鼓舞士气的精神原子弹。
丈夫的话语,如同洪钟大吕,在她脑海里反复轰鸣,她第一次如此深刻地理解了自己工作的意义,她不仅仅是一个念稿子的广播员。
她的声音,是武器,是号角,是要点燃工人兄弟心中的那团火。